“狙神”的光環(huán)在“嘉新網(wǎng)吧”里著實閃耀了幾天。

黃毛老板，不，現(xiàn)在是“夜梟”老板，走路都帶風(fēng)，下巴抬得更高了，連帶著對阿城說話的語氣都多了幾分“前輩”的優(yōu)越感。

趙磊更是把“大腿”二字焊死在了嘴上。

“狙神！狙神！帶帶弟弟！今晚能不能上戰(zhàn)神就靠您了！”

趙磊一下課就屁顛屁顛跑來，鞍前馬后，又是遞煙（雖然老板自己有），又是殷勤地幫老板泡好他專屬的老壇酸菜面，加兩根腸。

黃毛叼著煙，瞇著眼，很享受這種被崇拜的感覺，大手一揮：

“行吧，看在你小子這么有眼力見兒的份上，帶你飛兩把。小陳！你也來！”

阿城正埋頭整理著吧臺抽屜里亂七八糟的零錢，聞言頭都沒抬，聲音悶悶的：

“老板，我上班呢。而且……我不太會玩。”

他說的是實話，他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游戲，真提不起太大興趣。

以前偶爾玩玩，也是被趙磊硬拉著湊人頭，純屬應(yīng)付。

“嘖，上班怎么了？現(xiàn)在又沒啥人！再說，跟著狙神學(xué)兩招，以后看場子都有底氣！”

趙磊竄過來，一把摟住阿城的肩膀，擠眉弄眼，

“城子，給個面子嘛！就當(dāng)陪陪兄弟！你看老板都發(fā)話了，你不來多掃興！”

他壓低聲音，湊到阿城耳邊，

“放心，一定帶你飛！你就當(dāng)……嗯，體驗生活！順便也放松放松，天天繃著多累啊！”

阿城被趙磊纏得沒辦法，又瞥見黃毛老板投來的、帶著點“你小子不識抬舉”的眼神，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行吧。”他慢吞吞地拿出手機然后打開游戲，就在趙磊和黃毛的旁邊。

登錄游戲，進(jìn)入組隊。

阿城看著那花里胡哨的界面，感覺一陣陌生和煩躁。他只想快點結(jié)束這“任務(wù)”。

飛機轟鳴。

黃毛在地圖上熟練地標(biāo)了個點：

“G港！鋼槍！練的就是膽量！”

趙磊興奮地嗷嗷叫：“好嘞！跟著狙神跳！”

阿城手忙腳亂地跟著按了跳傘。

看著下面密密麻麻的集裝箱，他感覺一陣眩暈。

剛落地，耳機里就傳來激烈的槍聲和趙磊的鬼叫：“我靠！左邊有人！兩個！”阿城下意識地就近鉆進(jìn)一個集裝箱，心臟砰砰直跳。

他撿起地上的一把UMP45沖鋒槍，又撿了幾個繃帶和一瓶止痛藥，就縮在角落里不敢動了。

“城子！你人呢？別蹲坑啊！出來打架！”趙磊的聲音帶著急迫。

“阿城！你那邊有腳步！小心！”黃毛的聲音冷靜得多，帶著命令的口吻。

阿城緊張地盯著門口，果然看到一個黑影晃過！

他猛地站起來，對著門口就是一梭子！

“噠噠噠噠……”子彈全打在集裝箱的鐵皮上，火花四濺。

那敵人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火力嚇了一跳，但反應(yīng)極快，一個靈活的閃身躲開，反手幾槍點射過來！

阿城只覺得屏幕一紅，血條瞬間掉了一大半！

他嚇得手一抖，手機都差點甩出去，整個人下意識地往后縮，手指胡亂在屏幕上碼著，角色像無頭蒼蠅一樣在狹小的集裝箱里亂撞，撞到墻壁又彈回來。

慌亂中，他按到了投擲物然后扔出去了——那是他剛撿的燃燒瓶！

“嗤啦！”一道橘紅色的火焰拋物線劃出，不偏不倚，正好砸在他自己腳邊！

“轟！”熊熊烈火瞬間將他自己的角色吞噬！

“我靠！阿城你干嘛？！”趙磊的驚呼和敵人補槍的聲音同時響起。

屏幕瞬間變成一片灰白。阿城的角色，成了本局第一個成盒的玩家。

死因：自焚。地點：G港集裝箱。

趙磊：“……”

黃毛：“……”

阿城看著灰白的屏幕和隊友視角里趙磊、黃毛正在激烈交火的身影，臉上火辣辣的，尷尬得恨不得鉆進(jìn)桌子底下去。

這僅僅是個開始。

接下來的幾局，阿城充分展現(xiàn)了什么叫“人形自走四級包”和“隊友噩夢”。

移動靶場：沙漠圖，他們開車轉(zhuǎn)移。阿城坐在副駕駛，黃毛開車。遠(yuǎn)處山坡上有人打靶，子彈“嗖嗖”地打在車身上。黃毛大喊：“阿城！右邊山坡！打他！”阿城手忙腳亂地切座位，切到右側(cè)窗口，開鏡。倍鏡里一片黃沙，晃得他眼暈，根本找不到人在哪。他憑感覺對著大概方向掃射。一梭子子彈打完，連敵人的毛都沒蹭到，反而因為身體探出車窗太多，被遠(yuǎn)處另一個埋伏的敵人一槍爆頭！車子失去控制，差點翻車。

舔包終結(jié)者：好不容易打贏一波小團(tuán)戰(zhàn)，趙磊興奮地喊：“舔包舔包！”阿城也跑過去。他剛蹲下，打開一個冒著綠光的盒子，琳瑯滿目的物資讓他有點眼花，正猶豫該拿什么，耳機里突然傳來黃毛急促的警告：“阿城！后面！有人摸過來了！”阿城一驚，想站起來，結(jié)果慌亂中按到了趴下！人物瞬間趴倒在盒子旁邊！敵人已經(jīng)摸到近點，對著他趴在地上的“活靶子”輕松幾槍帶走！到手的物資還沒捂熱乎，連帶著自己身上的裝備，一起成了敵人的快遞。

人體描邊大師：雨林圖，他們卡在圈邊一個小廁所里。外面有隊人想強攻。趙磊和黃毛卡著門縫和窗戶瘋狂輸出。阿城緊張地縮在角落里，聽著外面激烈的交火聲，手心全是汗。黃毛喊：“阿城！別光看著！從后面那個小窗戶，打他們側(cè)身！打那個在樹后打藥的！”阿城鼓起勇氣，挪到小窗戶邊，開鏡。果然看到一個敵人背對著他，躲在樹后，似乎正在打藥。機會！阿城屏住呼吸，瞄準(zhǔn)！開火！“噠噠噠……”一梭子子彈呼嘯而出！然后……全部打在了敵人旁邊的大樹上！木屑紛飛！那敵人嚇得一個激靈，藥也不打了，連滾爬爬地躲到了樹后面更安全的地方，還順手往阿城所在的窗戶丟了個雷！轟！

幾局下來，趙磊的戰(zhàn)績從KD3.0掉到了2.5，黃毛的臉色更是黑得像鍋底。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帶飛，是在負(fù)重訓(xùn)練，而且是負(fù)重千斤那種！

阿城的操作簡直突破了人類下限，各種匪夷所思的死法層出不窮，嚴(yán)重挑戰(zhàn)了他這個前職業(yè)選手的神經(jīng)

又一次，阿城因為換彈癌（頻繁換彈，在關(guān)鍵時刻暴露位置被打死）導(dǎo)致小隊被包抄，三人團(tuán)滅后。

黃毛猛地摘下耳機，重重地拍在桌子上，發(fā)出“啪”的一聲巨響。

他轉(zhuǎn)過頭，眼神像刀子一樣刮向旁邊恨不得把自己縮進(jìn)顯示器里的阿城，那眼神里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種“朽木不可雕也”的絕望。

“李城！”黃毛的聲音帶著煙嗓的沙啞和咬牙切齒，“你他媽是在用腳玩游戲嗎？！啊？！你告訴我，你開鏡是為了看風(fēng)景嗎？你壓槍是在給敵人按摩嗎？你舔個包比老太太繡花還慢！聽見槍聲比兔子躥得還快，就是躥的方向永遠(yuǎn)不對！”

阿城低著頭，手指無意識地?fù)钢媲傲畠r的鍵盤縫隙，臉漲得通紅。

趙磊在一旁大氣不敢出，想打圓場又不知道說啥。

黃毛深吸一口氣，似乎想壓下火氣，但效果不大。

他指著阿城的屏幕，手指因為激動微微發(fā)抖：“從明天開始！不，就現(xiàn)在！你給我老老實實滾去訓(xùn)練場！把你那破槍給我端穩(wěn)了！把移動靶給我打準(zhǔn)了！把跳槍、拜佛、閃身這些基礎(chǔ)操作名字給我刻腦子里！什么時候你能在訓(xùn)練場里像個正常人一樣走路開槍不把自己摔死，什么時候再想著跟老子組隊！聽見沒有？！”

最后四個字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阿城被吼得渾身一顫，頭埋得更低了，喉嚨里像堵了塊棉花，只能發(fā)出一個微弱的、帶著鼻音的：“……嗯。”

訓(xùn)練場？阿城心里一片苦澀和抗拒。

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上班，賺點錢，照顧好小川。

游戲？他真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剛才說自己不喜歡打游戲，并非全是托詞。

在他眼里，那些虛擬的打打殺殺，遠(yuǎn)不如給小川做頓熱乎飯、檢查他作業(yè)本上的小紅花來得實在和有價值。

這些激烈的對抗，只會讓他想起那個高速公路上冰冷的夜晚，想起那些無法挽回的破碎。

他內(nèi)心深處，對這類充滿沖突和暴力的東西，有一種本能的排斥和逃避。

趙磊看著阿城那副樣子，又看看黃毛余怒未消的臉，趕緊打哈哈：

“對對對！老板說得對！基礎(chǔ)最重要！阿城，咱先去訓(xùn)練場把根基打牢！磨刀不誤砍柴工嘛！那個……老板您消消氣，今晚戰(zhàn)績依然威武！明天，明天我給您帶包好煙！”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給阿城使眼色。

黃毛哼了一聲，沒再說話，重新戴上耳機，氣呼呼地自己開了一局單排，把鍵盤鼠標(biāo)按得噼啪作響，仿佛要把所有的郁悶都發(fā)泄在游戲里的敵人身上。

凌晨，網(wǎng)吧里的人漸漸多了。

阿城完成了交接班，拖著疲憊的身體準(zhǔn)備回家。

走到門口，他下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空蕩蕩的網(wǎng)吧。

慘白的燈光下，一排排電腦屏幕閃爍著幽暗的光。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晚上坐過的那臺機器上，仿佛又看到了手機屏幕上那個笨拙倒地、被自己燒死、描邊大師的狼狽身影。

黃毛老板那句“滾去訓(xùn)練場”的怒吼還在耳邊回響。

他嘆了口氣，拿出自己那部屏幕碎了一角的舊手機。

手指在屏幕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點開了那個熟悉的綠色圖標(biāo)——和平精英。

不是為了興趣，更像是一種……不得不完成的任務(wù)。

為了工作？

為了不讓老板再發(fā)火？

還是為了堵住趙磊那喋喋不休的嘴？

他自己也說不清。

他登錄進(jìn)去，沒有點匹配，而是默默地點開了“訓(xùn)練場”的選項。

加載進(jìn)入，一個巨大而空曠的場地出現(xiàn)在眼前，遠(yuǎn)處有各種靶子，近處有各種武器彈藥，只有零星幾個玩家在里面漫無目的地跑跳、試槍。

阿城站在原地，有些茫然。

他走到武器架前，隨手拿起一把最常見的M416步槍。走到固定靶前，開鏡，瞄準(zhǔn)靶心。

他學(xué)著別人看過的樣子，屏住呼吸，輕輕按下開火鍵。

“噠噠噠……噠噠噠……”

子彈呼嘯而出，槍口瘋狂地向上跳動！

后坐力大得超乎他的想象！

屏幕劇烈晃動！

別說靶心了，子彈都不知道飛到哪里去了！

他松開手，看著遠(yuǎn)處完好無損的靶子，又看看自己手里正在換彈的槍，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涌了上來。

這玩意兒，比照顧小川難一百倍。

他再次端起槍，對著靶子，更加用力地壓住槍，試圖控制那該死的槍口上跳。

“噠噠噠！噠噠噠！”

槍口依舊狂舞，彈道歪歪扭扭，在靶子周圍的墻上留下一片凌亂的彈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