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穹之上。

國師何若風周身十八朵蓮花浮現，這些蓮花都是在國運澆灌之下培養而成，蓮花上纏繞著的生死二氣構成一個陰陽“磨盤”。

國師一上來就沒有留手。

陰的一面開始轉動，敵人無法防御無法躲避，而推動陰面磨滅對方的陽面基本盤則是何若風自身，當陰陽不再轉，就是兩人生命結束的時候。

這一招傷人又傷己，完全是一式九點九傷拳，但效果是極好的，直接停住了伯奇大妖的步伐。

“嚦——”

伯奇人身鳥面，此刻表情痛苦，發出痛苦的尖叫聲。

每一朵蓮花的綻放身形間伯奇的身體時隱時現，連帶天幕上的氣象都有云舒霧卷之勢——這是想要卡進夢境與現實之間，借此躲過傷害。

這就不得不說國師的眼光獨到，要是其他的招式還真被伯奇躲過去了，但這一招玩的是“因果律”，只要被鎖定，比的就是一個誰的命更硬。

比起伯奇的不堪，何若面上好的多，卻也緊咬牙關，指甲刺入掌心，他也在忍受……

但何若風卻沒有一點優越感，他的注意力完全在伯奇身上，這一頭伯奇很恐怖，但……太不堪了。

一頭第七境巔峰，半只腳踏入第八境的大妖，即使會痛苦但也不可能像現在一樣，除非他一出生完全沒有遭受過多少疼痛，甚至說沒打過多少架……

但這可能嗎？

妖族的修煉之途，特別是同類之間的競爭更加血腥和露骨，往往是以一方被吞噬為結局。

而且，這一頭伯奇好像一點反抗的意思都沒有……

按理說操縱這場大霧的元兇，應該是一個野心勃勃的大反派，但你上來抽了他一巴掌之后，對方竟然也就趴地上一邊打滾一邊哭，對于當事人來說，要多詭異有多詭異。

要是齊明在這里，知道絕逼有坑，下一刻會直接抽手離開。

但何若風不可能放任那詭異的大霧繼續向前威脅到王都的安危。

伯奇明滅之間的身影忽然變得模糊，出現重影，尖嘯聲也出現重疊，一道似垂幕老者哀嚎，一道似嬰兒啼哭。

下一瞬，伯奇一分為二。

伯奇身上的變化直接反應到陰陽“磨盤”上。

“生”面與“死”面被剝離開來了。

伯奇將現世和夢境中的自己強行分開，相當于剝肉拆骨，拆出來還又自個給骨頭拼裝了起來，怪不得那么痛苦。

但何若風知道，這樣的方法是沒有用的，陰陽本一體，除非伯奇愿意完全損失“死”的那一面——后果就是伯奇會直接跌落境界，再也不是何若風的對手。

“伯奇，你想要做什么？”何若風問道。

伯奇沒有回話，依舊我行我素，兩道形神完全分開。

何若風想要阻止，但他一有動作，大霧就開始蔓延——對方這是想要保持現狀。

兩道形神，但因為都是伯奇的臉，就挺丑的，此時已經開始扭曲。

令何若風詫異的是，消失的是外形為嬰兒的形神……

那是“生”面！

真就不活了？!

何若風：“……”

我上來揍了對手一拳，用炸彈做倒計時威脅，對方直接把門關上順便加速了倒計時。

“生”面形神沉入夢境世界中，現在何若風想將這一道術法停下來都不可能了。

兩個人可以直接等死了……

何若風當年是被騙上國師的位置的，但應盡的本分從來沒有丟過。

此時面對生死，卻也挺光棍的，何若風干脆盤坐下來，這一架打得莫名其妙，不過自己的任務就是阻攔這伯奇。

其他的事？大乾的能人又不止自己一個。

“喂，能聊一聊嗎？”

“……”伯奇沉默。

陛下是個話癆，自己曾花了很多年才習慣，但何若風今天才有這種感覺：面對冷暴力原來也很不好受。

在這生命的最后時刻想要找個人說說話，偏偏對面是個啞巴。

何若風感覺這輩子遇到乾帝后就一直在倒霉……

……

天誅衛府衙。

昏暗的房間中，有一道嘶啞的聲音在說話：

“我等了七年，還是八年……有些記不清了。”

過去的這些年歲間的每一天都是一種煎熬，謹小慎微，無數次想過一死了之，但終究是放不下。

自己一死，唐妃月也絕對沒有活路。

終于等到皇城司行動這一天，唐桓得到的是一種解脫。

“雄蠻是故意把皇城司的問題暴露出來的……”

唐桓繼續說著，在他的眼中面前沒有人，但他知道有人在聽。

“這些年他們做得很好，甚至可以說太好了，我有時候都會忘記皇城司上坐著的不是一群妖魔，還是以前的那個皇城司……但時間終究還是到了。”

唐桓伸舌頭舔舔干裂的嘴唇。

鐵欄桿外的天誅衛手上一緊，他有種沖動現在現身搖著對方的肩膀問個清楚，但還是忍住了，默默聽著唐桓的自述。

這個時候打破這種默契是最不理智的。

“我們都是雄蠻甩出來的誘狗的肉……好聽一點叫祭品，這些肉里面也有幾塊爛掉的，有毒，帶骨難嚼的。”唐桓喘了口氣，身上的鎖鏈讓他每一次說話呼吸都十分難受，“單博就是那塊過期肉，吃了容易拉肚子。”

天誅衛正想說什么，就聽唐桓繼續說道：“不過你們應該早有準備。”

天誅衛雖然接受了單博“棄暗投明”，但留了海老一直在身邊看著，顯然沒有完全放心。

像是給了天誅衛一些反應時間，唐桓才繼續道：

“那些妖裔的出現是一只老妖怪一個甲子前的布局，他應該還在這王都，但我也能打聽到他的具體位置。

大部分妖裔只是為了引起混亂，消耗王都中的守備力量。

但其中有一些特殊血脈的存在，他們似乎是作為某種‘容器’或者‘工具’煉制出來的，我不知道雄蠻具體的謀劃是什么，但他犯了一個錯。”

說到這里，唐桓忍不住笑出了聲：

“哈哈哈哈！”

“他居然把那東西藏在我身上，這些年我對那個‘累贅’越來越冷漠，越來越惜命，越來越沉迷權勢。

他還真信了。”

唐桓沒有抬頭，不然他就會看到鐵欄桿前的空氣扭曲了一陣，是激動的，這場“自述”到這里最有價值的信息已經快出來了。

一襲黑袍出現，他認不出了：“什么東西？”

……

兩人說話間，天誅衛府衙大院中。

單博和海老站看向華安街的方向，那里已經陸續傳出了好幾股強大的氣息波動，當然，在大乾人眼中，最璀璨的只有那一道紅衣。

“我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長公主殿下出手。”單博感嘆一句道。

他這個年紀的那一代人是聽著紅衣女武神的故事長大的，甚至踏入修煉的。

海老不知道追星這個詞，不然可能會有種單博發動打響這場混亂的第一槍就是為了看一眼偶像的想法。

海老：“那頭白猿也很厲害，是什么來頭？”

在他看來，單博在皇城司那個妖窩里面混了那么多年，對妖物應該更為了解一些。

單博：“朱厭。”

“喔，我在一本書里面看過，‘禍獸’朱厭，怪不得能和殿下打得有來有回……”

海老剛感嘆完，就瞧見半空中的白猿忽然狠狠墜地，卻再也沒能起來。

陽瓊玉華的正常“全力一腳”速度速度太快，以兩人的眼力根本跟不上。

單博：“……”

海老：“……”

兩人有種人家在逗狗，自己居然一門正經地品論的尷尬感覺。

沉默片刻。

“咳咳，長公主殿下的實力真是……”

“深不可測！”

“確實。”

這時候除了喊牛逼還真沒有別的話能表達兩人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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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

“你嘆什么氣，比起我這個廢了的，你還有希望摸到那個境界。”

海老以為單博嘆氣是因為感受到這股差距，還想安慰一下小年輕，這些年海辰星真把自己活成了“海老”。

單博搖搖頭：“時間到了。”

海老：“什么意思？你不會真是雙面臥底什么的吧？”

當一個人開始說莫名其妙的話，就代表著要搞事或者知道有人要搞事。

海老已經準備掏武器了，但嘴上仍在勸諫：

“這里是天誅衛總部，你應該也清楚，即使能殺了我，里面還有那么多人，以你的修為連一點浪花都翻不出來的，不要輕舉妄動……

我認識的同期已經很少了，少死一個是一個。”

“其實我也不想……累了……”單博說這話的時候有些苦澀。

海老：“喂，你……”

“快走吧，海辰星，再不走你真要死了。”

單博感覺自己的身體正在化作燈油，一團無形無質的燭火點燃，滴滴答答。

單博忽然上前，海老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變化，下意識拔出腰后的佩刀。

“鏘！”

在海老的視野中，單博直接撲到了刀刃上，但并沒有刀刃入肉的聲音。

單博腰間衣物被割出一條大口，隱約可見皮膚上的鱗片，發出妖冶的色澤。

“吼——”

海老被一拳打飛，跌落在地，重重咳出一口血。

單博沒有再管他，而是稍作感應，朝著地牢的方向去了。

……

地牢。

負責審訊的天誅衛打開鐵門，蹲在唐桓面前：

“我進來了，說吧，那是什么東西？”

唐桓似乎連睜眼的力氣都沒有，低著頭呢喃：

“信。”

“什么意思，說清楚。”天誅衛有些著急。

唐桓搖搖頭，鐵鏈嘩嘩響了兩聲：

“我只是個送信的，我打不開信封，更看不到里面寫了什么。”

天誅衛已經認識到這封“信”的重要性，這場事件的最初，唐桓就出局了，但未嘗不是一種變相的保護——一開始被抓到了，他反而是安全的，甚至不是唐桓主動交代，可能監視一段時間自己也就離開了。而唐桓就會成為一個被忽視的“死角”。

至少唐桓愿意主動交代，就證明他是有怨氣的，被逼迫的，只要往這方面引導……天誅衛這樣想著。

“告訴我位置，我派人去取。”天誅衛急忙道，“只要你交代，這是大功一件，官復原職不可能，但可以讓你活下來……”

“就在這里。”

“這里？”

唐桓咧嘴一笑：

“對，我是郵差也是信封。”

是了，沒有看信的人，信封本身如何拆開自己呢。

這名天誅衛確實猜對了，唐家出問題是皇城司預先規劃好的，只是被推向臺前的名字實在太多，唐桓并不是最引人注目的一個。

意義？

唐桓本身就是意義。

如果跳出每一條線來看，妖族謀劃這一場事件前后，無論是大霧包繞書院、點燃青燈、伯奇的“自殺”……乃至此時的唐桓，最重要的是相對應的每一件事發生在上應該在的時間節點上。

天誅衛沉默片刻，唐桓入獄之前他們檢查過，唐桓身上不可能攜帶有像“信”的事物，也就是說這并不是尋常意義上的信件。

天誅衛想多問一些，卻發現唐桓的生命氣息在迅速衰弱。

“醒醒，你沒事吧？”

天誅衛趕緊上前檢查。

“不是失血的問題，也沒中毒……還是說，和那封所謂的‘信’有關。”

“堅持住，我去喊人！”

忽然，轉身離開的天誅衛感受到致命的威脅，本能拔出匕首往后一探，對上唐桓眉心的位置。

天誅衛明白過來，唐桓的修為境界比名冊上十年不變的干巴巴三個字高得多，對方完全沒有使用修為，僅僅是用眼神釋放出殺意，讓自己本能地做出全力防御的反應。

但他是要做什么？

讓自己殺了他？

天誅衛想停手，但一切發生的太迅速了，距離也太短，根本來不及。

唐桓看著近在咫尺的匕首，有欣慰，有解脫，也有少許不甘……但都無所謂了，他知道自己只能死在地牢里，在其他地方妖族不會讓自己死掉的。

冰冷的匕刃刺入眉心，一道血痕流下。

唐桓皺起眉頭，不應該啊，為什么沒死？

“啪。”

天誅衛握著匕首的那只手臂斷開，落地。

唐桓抬起頭，看到那一道站在天誅衛身后的人影，眼中滿是血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