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官清顏被符篆定住的前一秒，其重瞳之中幽光顯現，將驚恐表象下的那份淡定掩蓋。

“小狐貍，莫慌……”

聽到官清顏傳聲的陸昭心海波瀾驟停，但為了不露出破綻，他還是決定迅速解除尸化狀態。

接著就見他撕心裂肺的大喝一聲“清顏”，作勢就要扯下官清顏身上一層又一層的符紙。

可就在觸碰到符紙的瞬間，陸昭整個人仿佛觸電一般，顫抖著收回手掌。

隨之就有一股陰寒刺骨的異力散遍全身。

“媽的！我還以為人身可以摘那些符……”他蜷在地上，心里吐槽不已。

幾個呼吸后，傳遞出喜悅情緒的小蠻將那絲異力吸取，陸昭“忌憚”的看了眼那些符紙，佯裝被劇痛刺激到，沖向書房門前，抬腳狠踹。

“咵嚓——”

門扉大開

書房內，誦讀聲戛然而止，令陸昭感到窒息的尸臭也隨之涌出。

待燭火停下搖擺，一道背對陸昭的身影不再模糊。

“我已經給過你們機會了，為何還要來煩我呢？”

“那些孩子呢？”陸昭雙拳緊握，看向那穿著破舊道袍的瘦削男人。

此刻，那人正小心翼翼的將一本線裝書放回那充當一堵墻的龐大書架。

他沒有理睬陸昭，而是又取下一本書籍，隨意掃了兩眼之后，緩緩轉身。

這是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子，面容整潔干凈，面色卻是比當初的陸昭還要慘白。

尤其是此人那雙眼眸，滿是麻木冰冷。

但就在陸昭與之對視的瞬間，那死水一般的眸子竟就此亮起。

“陸……陸……師……”

其手中捧著的書籍“啪嗒”掉在地上。

他顫抖著嘴唇，想要說些什么。

陸昭能看到，此人臉上先后有震驚、狂喜在反復糾纏。

“師…師父？”

“是您…是您回來看道真了嗎？您…您終于肯認我這個不成器的開山大弟子了嗎？”賈道真踉蹌著上前兩步，連踩過平日被他奉若至寶的書籍，都恍若未聞。

陸昭凝神后退半步，終于確認尸臭來源便是此人。

“清顏，這瘋子身上的氣息駁雜混亂卻沛然莫御，身體更像是東一坨、西一塊拼湊起來的，貌似很棘手啊！”

“無礙，你可以的，小蠻說我現在……不便與你交流，靠你了……”

“……”內心一陣無語的陸昭偷偷嘆了口氣，隨之雙手叉腰，擺出一副憤怒的表情。

“小爺不是陸靈兒，他骨灰都被人揚了！老子叫陸昭，陸靈兒之子。”

“陸…昭？”賈道真怔怔的停下雙手的抬起，眸中的狂喜痛苦和失望迅速湮滅。

“陸昭？師父的兒子？”

他喃喃自語之間眼神有些渙散，人也退了兩步才將身形的搖擺止住。

“不可能！你不是師父的兒子，師父的兒子為何與他年輕時一模一樣，你一定在騙我！我就知道秋雨那個賤人又在誆騙于我，妄圖用這種方式讓我放棄。”

“又是秋雨？”陸昭雙眼微張，猜到鐵蛋和其他孩子的消失、夾城巷里那兩具尸人，就算秋雨不是主謀，也脫不了干系。

不過，目前并不是算賬的好時候，陸昭自然知道先解決眼前這個明顯是神經病的“人販子”最好。

只見陸昭稍稍揚起腦袋，驕傲的說：“放屁！兒子像爹，天經地義，你要是不信……就滾出去打聽打聽小爺的名聲。”

“是了，這皇城既然沒人敢冒充師父，那必然也沒人敢冒充他的兒子。”

言語間，賈道真抬手捂住臉龐，撲通跪地，隨之就有壓抑的嗚咽聲從其指縫溜走。

“師父啊，弟子愚笨，又給您丟臉了，連您的兒子都敢懷疑真假！對了，一定是您被徒弟的赤誠與堅持感動，所以才……”

隨著他的嗚咽，書房四壁懸掛的幾幅字畫無風自動，發出“嘩啦”的聲響。

下一秒，壓力如山傾。

只一瞬，陸昭便本能進入半尸化狀態，對抗著那股無處不在的壓力。

“你個神經病，你哭你瑪呢？鐵蛋呢？那些被你綁架孩子呢？他們都在哪兒？”

他前邁一步，吼聲如雷，目光快速掃過書房。

這里除書架、書案之外，別無他物。

可他聞得到，孩子們微弱的生氣就在這間屋里盤旋。

對面，賈道真擦去面上淚痕，眼神再次變的麻木空洞。

“孩子？莫非你是在說那些柴火？”

“你……”陸昭心生不測，尸變程度再次加深，眸中已無光明，“若是鐵蛋那孩子沒了，我定會要你這渾身腐爛的家伙一起陪葬。”

賈道真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小師弟，你既然是師父的血脈，當知師父為人正直無私，我豈能做出讓他傷心之事呢？”

說罷，他緩緩站起身，抬腳輕跺一二。

“堂…堂”兩聲悶響。

陸昭這才明白鐵蛋被關押在地下室。

可不等他慶幸自己尋到鐵蛋，那賈道真的手心多出數十道掙扎扭曲的孩童虛影。

“你……對他們做了什么？”陸昭周身尸煞之氣狂涌，皮膚在呼吸之間褪去血色，化為鐵青。

若非顧忌賈道真身上那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他怕是早就不顧一切撲了上去。

可眼下的賈道真，好似一位職場笨蛋，不僅要向普通同事炫耀自己的高升，還要大言不慚的說以后照顧對方。

但見他獰笑著舉起右手，五指張開。

那數十道超迷你的孩童虛影“咻咻咻”的化為五顏六色的光絲。

不過一個眨眼，那些光絲便沒入其體內，在他的皮下瘋狂游走著。

隨著光絲慢慢熄滅，其身上裸露的腐爛皮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修復。

接著，便是更為濃烈的尸臭。

這尸臭所蘊含的生氣，更勝于前。

“小師弟，看到了嗎？”賈道真咧著嘴，語氣滿是病態的炫耀，“這些干凈純粹的童子運只需一點特殊香料，再加上他們的自愿，就能成為吾之所有物。”

“跟師哥學，我可以教你更快的超越師父，怎么樣？”

“哼！”陸昭冷哼一聲，表示不屑。

直到現在，他終于明白那尸臭里的生機源于何處。

正是這瀕死的瘋子強行抽取童子運續命，如同破桶裝水，生機死氣在沖突之下強行融合所導致的。

“你如此作為，就不怕我爹將你逐出師門嗎？”

“師父說過，我作為開山大弟子，理當在另一條道路上……”

“操你媽！閉嘴！靠抽小孩的運吊著你那條爛命，你也配提我爹？”陸昭指著他的鼻子怒道，“你干這種下三濫，我爹他才懶得管你是誰，定會親手將你打殺。就你這德行，也配說是我爹的弟子？”

“閉嘴！！！”

被否決的賈道真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嘯，接著就有一股陰冷狂暴的氣流從其身上散出。

“你懂什么？師父若不認同我，怎會傳我大道？你看看這書架，都是師父傳給我的，都是給我的！！你怎么敢……怎么敢說我不配做他的弟子——”

“唰——”

陰風狂舞，不為所動的陸昭是真跟不上眼前這位精神病的動腦。

“娘的！我都在他面前尸變了，他怎么一點反應都沒有。”

陸昭吐槽著，又是一步向前，逼問道：“你放屁！若你盡得我爹真傳，為何沒有成為像他一樣的傳奇人物，反倒龜縮在這賈府，行那傷天害理之事？嗯？”

“我…太笨，體質如廢料一顆，明明看得懂書上的每一個字、明明很努力的修煉到這煉氣巔峰，卻…卻久久無法筑基啊！”賈道真眼含淚水，雙手不由得捶砸起胸膛。

“砰…砰…”

“師父說過，笨鳥先飛，我只能先用笨辦法上路，如此才能守護……”

不等對方說完，已然被對方境界嚇到的陸昭再次放聲大喝：“你這是邪法！我爹永遠也不會認同你，你不如就此自裁，去那黃泉路上問問他。”

此話一出，賈道真眼眸大睜，似是真有這么做的想法。

只見他緩緩攤開掌心，念叨著“對啊對啊”，便要一掌斃掉自己。

可下一秒，他就在陸昭那期待的眼神注視下，扯出一個毛骨悚然的笑容。

“小師弟，你在跟我開玩笑對不對？”

“………”

賈道真垂下手臂，神秘兮兮的輕聲說道：“你知道嗎？這匾…是師父當年親筆，更是我要守護的東西。”

“如果我死了，這皇城的氣運走向，將徹底涌入官煉司，并引爆皇城以及所有被皇城標記之人。”

“所以請告訴我……你是在開玩笑的對不對？”

“嘶——”陸昭倒吸一口尸氣，內心的迷惘與驚恐攀至頂峰。

但為了套出更多消息，也為了知曉鐵蛋是否存活，他點點頭，算是穩住了這個神經病。

而賈道真在看到陸昭點頭后，馬上收起笑容，書卷貴氣躍然于形。

“哎呀，若不是師父殘留的正氣鎮壓調和，我怕是永遠見不到你了呢？快快告訴我，師父何時歸來！”

“我…我爹很早就死了。”

“什么？還要再等二十年？”賈道真皺著眉頭，好像在其認知之中，任何關于陸靈兒身死的消息都會被曲解為其他。

見此，陸昭若有所思的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聯想到這內城府邸全無鎮宅獸、垢區百姓死后尸變無尸運陰壽。

突然，他好似明白了什么：“大…大師兄，師父留有的其他正氣……是不是已經……？”

此話出口，那賈道真負手而立，須發皆張，顯然是被刺激到。

“哼！那些貪生怕死、崇媚權利的人渣，愧對師父當年的栽培，不提也罷。”

“那么……孩子們呢？”

“我沒傷他們性命，每次只抽一絲運道…夠吊我的命就行，并且事后我會安排人員將他們送到雙流鎮，給吃給喝…終歸要比垢區安全。”

說著，賈道真像是卸下心防，不再警惕，步履蹣跚的去到書案那邊坐下。

而陸昭也在放下心來，不再去追問鐵蛋的消息。

他明白，賈道真此舉也算給那些孩子一個本該屬于他們的未來。

若是留在垢區，可以說未來既定，毫無更改的可能。

好一點的，子承父業，但運道被皇城大陣吞噬，指不定哪天就會暴斃而亡。

至于不好，那就是真不好，隨時都有死的可能。

再結合之前那告示牌上的信息，陸昭猜測那座已經不僅僅只局限在垢區的大陣，很可能只是針對某年齡段之上的人。

若真如此，那就代表皇城內所有此年齡段之上的住戶，運道都已淪為完全經不起風雨的空中樓閣。

“大師兄，那官煉司為何沒有……”

“他們不敢。”賈道真輕輕拍了拍桌面，地上那本書籍便飄飛至其手中。

他小心撣去上面的灰塵，繼續道：“師父離去之前陪他們玩了一個游戲，這游戲就是……造反。”

“造反？”陸昭不解。

“對，反他們自己頭上的天。”賈道真隨手將書籍丟進書架，走向一個相對陰暗的角落，“若是他們沒有按照師父的規矩破掉這皇城的各個陣眼，大陣自毀，嚴國氣運盡歸此方天地所有。”

“到時候，嚴國就會成為撕開壓迫的第一道口子，不受制衡的天命之子將頻繁涌現。”

陸昭恍然大悟。

這大陣的確是在吸取城民體內的氣運，就連化僵之后的尸運與陰壽也沒有放過。

可以說，陸靈兒是用殺雞取卵的極端方式，為嚴國、為天地爭取來一枚具象化的“核彈”，一絲生機。

而他敢于這么做的原因，就是看到官煉司榨取世界生機的局限性。

他們從來不敢鯨吞一界，永遠都是以“拳頭”進行壓迫，而后一點點熬死這個世界。

但現在，無論陸靈兒的陣法易主與否，將來這顆“核彈”必然會被引爆。

如此龐大的氣運，充滿了怨毒、憎恨、憤怒、迷茫。

問這天上天下，誰人敢去吞下。

這一刻，陸昭心底的那份敬仰已然快要爆出。

只見他興奮的向里走去，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大師兄，若我所料不錯，我爹定是在上一次國運戰之后，策劃的這一切吧？”

賈道真沒有應答，而是跪在地上，小聲自語著什么。

“大師兄，你這是……”陸昭再進兩步，注意力瞬間被前方一座小小的供臺吸引。

那供臺之上，有塊刻著“鎮”字的黑色木牌。

也就在他看到木牌的剎那，意識就此沉淪黑暗。

小蠻隨之爆出道道青光，穿破其胸膛血肉衣衫。

“那是我的東西，還給我！”

“嗯？原來是小蠻吶，忍不住了？”，賈道真回眸一笑，毫無感情的說道，“虧你還記得它，但……就憑現在的你，也配吃它？”

話未落，已然被小蠻控制的“陸昭”拍了拍手，冷不丁的沖向那木牌。

可保持跪姿的賈道真似是早有預料，五指成爪，對著陸昭凌空一抓。

“嗤啦——”

“各方皆在落子，我作為師父的開山大弟子，糊涂到現在，可不是為了你這個任性的小屁孩，小師弟，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