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誰？”

陸昭的意識光點如迷失于浩瀚林海的微弱螢火，在這紫府虛中無助的飄蕩著。

曾經的陸昭是誰？為何在此？去向何方？

這些概念卻是連一絲漣漪都不曾激起，便被無邊的黑暗吞沒。

他甚至感覺不到自身的存在，只覺沉淪便是其唯一的歸宿。

就這般不知飄搖了多久，許是剎那，又許是永恒。

陸昭感知到一縷的輝光刺破黑暗。

緊接著，就是另一縷更為龐大明亮，卻顯得極其笨拙的光芒投來。

他抬起頭，應該是抬起頭。

就見兩輪明月懸掛在黑暗之上。

一輪相對較小，整體看來也是半透明狀態，卻散發著一絲令陸昭感到熟悉又極度危險的氣息。

另一輪則大上不少，且投來的光芒柔很是懵懂純凈。

但陸昭覺得這大月唯一的缺點，就是有些丑的過分，通體破破爛爛，近乎支離破碎。

他就飄蕩在這里，看著那兩輪明月互相撕咬、吞噬，一直看著。

好像一點戲劇性都沒有。

“要……分出勝負了嗎？咦？什么是勝負？”

陸昭意識波動之時，那兇悍異常的小月周身月輝暴漲，逼退大月投來的光芒后，瘋狂刺入大月的軀體。

每一次撕扯都會帶起大月痛苦的無聲漣漪，使得那些光芒逸散至黑暗各處。

盡管它始終沒有放棄斗爭，可無論它如何學著月輝的樣子凝聚光芒，都會在小月攻勢下輕易潰散。

看著小月占據絕對上風，此刻的陸昭竟隱隱生出一絲厭惡和抵觸。

于是乎，他便準備離開此處，繼續追尋自己的沉淪之路。

可飄著飄著，無意間得到一縷大月之芒的陸昭忽然能“看到”自己的身軀。

他伸出手掌，很模糊，也只是有個形狀罷了。

可這些，足以讓他生出喜悅，以及些許渴望。

他，想要得到更多的月芒。

于是乎，陸昭這顆不被察覺的渺小光點便開始在兩輪明月的斗爭之中，溜縫偷食。

漸漸的，他摸到了自己的臉龐，擁有了觸感，也不再只有“看到”這個概念。

當他想著再進一步，吞食更多之時，變故陡生。

那幾乎要將大月徹底碾碎的小月，忽的停止散發月輝，隨之就有一道夾雜著驚愕與暴怒意念在黑暗中爆發開來。

“該死的！是符箓！締造者竟然教那廢軀的如何書寫此等符篆！”

是張燕拍在陸昭臉上的那一沓鎮尸符，起了作用。

曾經的陸昭在送別金伯和官清顏的第二天后，便被負責“教導”自己的師兄們督促著制作起符篆。

沒有人去說明這張符篆除鎮尸之外是否還有其他功效，更沒有人去計較陸昭第一次制符成功后，這符篆的功效。

陸昭的師兄們也只告知他，讓他保持早中晚各制符一次的習慣，若是失敗，第二天補上即可，并且再挨一頓打。

眼下的陸昭雖然已忘卻一切，但他還是能從小月散發的意念之中得知，其締造者將什么符篆的制作方法告訴了一個名為“廢軀”的家伙。

此刻，陸昭并因小月的暴怒而生出其他好奇，仍在貪婪的撿取散落的月芒，以及偶爾落單的月輝。

可由于符篆的介入，使得這純意識層面的戰場產生了難以預料的連鎖反應。

不過一瞬，月輝便失去對陸昭身體的絕對掌控，并且吞噬新天意識本源的進程亦是被打斷。

就是這一瞬的停滯，使得瀕臨崩潰的大月得到一絲珍貴的喘息之機。

它不假思索，幾乎在同一瞬間勾連那些刻印在陸昭意識深處的不知名文字。

接著，正在大快朵頤的陸昭就聽到一道微弱的言語鉆進耳中。

“主人，救…我…”

“誰？誰在說話？”

“主人，請你…出手…救我！”

陸昭迅速將手上揉成一團的光芒吞下肚，像賊一樣左右張望著，唯獨沒去看那兩輪如今已勢均力敵的明月。

大月見陸昭不搭理它，單純的以為陸昭是嫌棄祭品不夠。

于是乎，它便再次迸射出無盡月芒。

它雖不知那想著吞噬自己的“月”為何出現遁離此方意識空間的跡象，可害怕月輝回歸的恐懼使得它來不及多想，拼命的想要求那位自己出生之時看到的至高，拯救自己。

“主人，救……我以后……會獻上更多……”

“到底誰在說話？”陸昭不耐煩的搖搖頭，撿起就近的一團月芒，“是在叫我嗎？你是誰？”

“我是您的……奴仆？”

“奴仆？”陸昭聞言，意識體竟因這二字的出現直接清晰。

隨后他便想起一個總不愛洗衣服，卻又有潔癖的老頭。

“你是……金伯？”陸昭轉過身，目露遲疑。

幾乎沒有猶豫的時間，其便下意識的向著那輪消散在即的明月飄去。

此刻，其心底那一丟丟找不到由來的關心，將那些代表沉淪的貪吃欲望壓的死死的。

反觀正在被動退出紫府的月輝，還在抵抗著。

它此前雖不清楚陸昭制作的都是何種符篆，可它知道那些符紙的數量有限，鎮不得陸昭軀體內的死氣太久。

一道陸昭的肉身在尸變之下生出尸氣，在沒有小蠻和官清顏及時補充生機的當下，主動權仍會回到其手上。

可就在此時，他的意念瞬間捕捉到陸昭那不再微弱的意識體，頓時驚怒不已。

“你這廢人！我留你一命只為能夠完整的吞噬新天，可你竟敢偷吃屬于我的東西！死！”

意念涌動之間，數條凝如實質的月華光束從其體內射出，刺向即將融入大月的陸昭。

這一擊，沒有絲毫留情。

而大月在感知到危機復歸的大月，本能的做出反抗。

然而就因為此舉，使得其本能卸下對陸昭的“臣服之意”。

它也因此看清那個被其奉為主人、并寄托全部求生希望的存在，是何等渺小。

在它看來，陸昭周身那點微弱的光芒，根本不是那位至高的“金伯”，而是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類意識殘片。

只一瞬，一種被螻蟻欺騙的屈辱感和滔天憤怒瞬間淹沒其懵懂求生的意志。

在擋下月輝一擊之后，大月調轉槍頭殺向陸昭，企圖通過弒主來引爆自己，并與月輝同歸于盡。

“卑微的螻蟻！騙…子，死！！！”

大月全力釋放著月芒，不再以恭敬的姿態等待“主”的降臨。

它，已將它的主吞入腹中。

再看陸昭，在這突如其來的死亡陰影的籠罩下，本能的化為一顆光團，抵抗著四面八方的侵蝕之力。

在這侵蝕力的沖擊之下，其意識又出現一副畫面。

那畫面之中，同樣有兩顆一大一小的光團在互相吞噬。

而它，就是那顆小的。

他依稀記得，那個大光團跟自己說，他叫做陸昭。

而陸昭則回答他……

“我不想死，很抱歉，以后我也叫做陸昭，我會在這個世界……代替你活下去！”

當陸昭默念出這句十幾年前剛穿越之時所說的話語，屬于“陸昭”的意志烙印被徹底點燃。

已將其意識團撕碎的月芒瞬間被陸昭的意識殘片吞噬。

“我想起來了！我……是陸昭！”

“我是陸靈兒之子！金伯的主人！王魁劉燼的兄弟！”

“我是鎮尸堂的東家，張燕孫仲的同伴，是師兄們的沙包，是沒有還完債的鎮尸人。”

“既是被月輝背叛的倒霉蛋，也是被她相中的幸運兒！”

意念守一，陸昭那些破碎的意識光點迅速凝聚，死死守著最后一點意志不散，硬抗著新天的侵蝕。

這一刻的陸昭，不懼不怒，只覺如此一點點寂滅，勝過稀里糊涂的被消化。

幾乎在大月放棄防守，轉為攻擊陸昭之時。

壓力驟減的小月并未繼續出擊，而是待到再無符篆之力傳來后，帶著狂喜沖向大月，

“哈哈哈哈，兩個蠢貨，真是天助我也！”

月輝在行進途中將全部力量毫無保留的投入到對大月本源的吞噬之中。

無數更粗壯的月華觸手深深刺入小月核心，貪婪的吮吸吮吸著。

大月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急劇黯淡，可他仍沒有放棄那新生的可悲自尊，力求死前帶走陸昭，而不是再與小月同歸于盡。

對沒有人類情感的它而言，規則被褻瀆的錯誤，遠高于當下的消亡危機。

若是放任它再成長一段時間，或許就會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可當下的戰場局勢已然清晰明了。

大月，幾乎失去了反抗能力。

而陸昭也只剩核心一點意志還在頑強閃爍。

二者皆似風中殘燭，隨時都有可能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