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山路靜謐。

陸昭趴在一匹尸馬上，為眾人開路。

自正午得知群尸拜月的消息，陸昭便派出同為封棺人的張燕和王猛這一大一小，前去山林之中尋找僵尸的蹤跡，且還特地告知兩人多在那虎妖有著屎尿標記的領地外找尋。

畢竟虎類這種生物，領地意識極高。

它能將領地改到有人類居住的村落，唯一的可能便是外部威脅增大。

經過一下午的折騰，他二人還真就在村北十里外的某座溶洞之中發現安睡的尸群。

在發現尸群之時，十歲的王猛表現倒是還好，并未覺得有何恐怖，因為他見過的僵尸比自己吃過的飯還多。

張燕，當場頭皮發麻，幾欲先走。

因為在他的認知里，尸不畏陽，且無人性，怎會生出晝伏夜出的習性？

要不是王猛及時勸阻他，指不定會出怎樣的亂子。

畢竟，他可不認為僵尸會睡覺。

待回到村子，陸昭二話不說，讓他二人帶自己前往。

至于緣由，陸昭并未透露絲毫，只言自己需要驗證一件事。

此刻，山林中。

簇簇聲從遠處傳來，但幾人的行進速度未減，依舊朝著溶洞入口趕去。

不多時，一片背靠山壁的空地出現在眼前。

空地上，一縷縷近乎實質化的月光傾瀉在空地之上，為空地上的一切披上一件清冷的白衣。

可除陸昭之外，其他人眼里只有數十具身影跪伏在地，它們或身著破爛的壽衣、或粗布衣衫。

并且每道身影的身軀皆為干癟青灰，衰敗至極。

正是張燕白日里發現的那些僵尸。

此刻的它們無一例外，皆抻著雙臂跪趴在地，一下又一下的向著天上那輪滿血跪拜著。

陸昭輕吐一口濁氣，示意牽馬的孫仲扶自己下馬。

站穩之后，他從孫仲腰間抽出長刀，又示意他和幾人速速遠去。

一開始張燕幾人還不愿動彈，可在陸昭再三要求之下，他們還是遠退百米。

當耳中回蕩只有群尸拜月的雜音，陸昭深吸一口氣，左手抓著虎妖體內取出的晶石、右手緊握腰刀，向前走去。

一步，一悶哼。

這些痛苦，都沒有陸昭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嚴重。

隨手撥開一根樹枝后，他踏上空地，咧開嘴巴沖著僵尸們支會一聲。

“喂，一群貪嘴的玩意兒，吃什么好吃的呢？”

“嗬…”群尸聞聲轉首，咔咔聲一片。

不等群尸渾濁的眸中生出嗜血與殺意，陸昭嘿嘿一笑，橫刀于頸，使勁一抹。

“噗嗤……”

熱血濺射三丈遠，陸昭強撐著意識不散，“撲通”跪在地上，死死以長刀拄著地面，并將虎妖晶石放置在地面。

此刻，群尸已察覺到獵物生機即將散去，重新拜著明月。

陸昭則盯著地上的血洼一點點變大，眸中焦點也很快散去。

可就在焦點即將散去之前，他將左手緩緩張開，將正在沖進紫府內的月輝逼出一縷，于手心幻化出議論近乎透明的月亮。

“滴答…”

“滴答……”

“吼——”尸化完成的陸昭猛的站起身，丟掉長刀。

“成了！意識還在。”

心聲起伏之間，他無視那些疑惑著該跪拜那輪明月的僵尸，抬頭望天。

“這月亮果然不是金伯，估計是新生的嚴國之天。”

從手中半透明月亮之中，他感受到了天上那輪明月的恐懼、害怕、以及一丟丟討好。

甚至，還有難以理解的言語聲。

對此，陸昭并未有何關注，而是散去心中對金伯的擔心。

“我還以為是金伯又升天化月了，嚇死我了。”

心里說著，他“呵呵”兩聲，作勢就要撿起長刀和晶石回返，并吸取生機解除尸變。

可就在下一秒，明月清光暴漲，毫不吝嗇的撒下更多月輝給予群尸。

尸群僵直一瞬，嘶吼著撲向陸昭。

同一時間，堪堪碰觸到刀柄的陸昭心頭一沉，下意識的回頭瞧去。

就見群尸在撲進途中向自己兩側分流，似乎是要將他就地圍殺。

“娘的！還有團隊配合？”陸昭低吼一聲，本能的握緊長刀，做出防御姿態。

“完了，玩脫了！這新生之天竟然想搞死我？”

心念轉動之時，還在思考脫困方法的陸昭正要呼喊沖向此地的張燕等人。

可就在此時，那合圍的尸群在距離其僅剩半步之遙時硬生生止住身形。

同在此時，已奔行至不遠處的張燕幾人亦是停下步子，不敢再上前。

再看陸昭，他緩緩轉脖頸，視線掃過周圍真正披星戴月的亡者。

“有話好說，要是玩兒命，我奉陪！”

“嗬……”

離陸昭最近的一具老僵尸，滾動喉嚨，干癟的嘴唇開合之間吐出一個破碎音節。

緊接著，第二具、第三具……包圍圈上所有的僵尸，無論男女老少皆依次張開嘴巴，發出沙啞低沉的言語。

“嗬…吾…主…之…意……”

“……？”陸昭警惕不減，目光繼續掃視著。

至于那些僵尸的聲音，并非在其耳中響起，而是靈魂。

“吾主……愿臣服……”

“汝乃…至高……”

“契約…結盟…永世侍奉…”

隨著斷斷續續的意念，強行涌入陸昭的意識。

很快他便猜到其中所言所為何。

是那新生之天由于陸昭手心明月，誤將他認為某金伯。

此刻，它正通過群尸作為媒介，向陸昭傳遞著最卑微的臣服之意，甚至還主動提出要締結主仆契約的請求。

在了解到這些的一瞬間，陸昭在已經麻木的臉上扯出一個極其扭曲的笑容。

“將錯就錯，有便宜不占是混蛋！”

定下心神，陸昭壓下躁動的月輝，緩緩抬起僵硬的右手，直指蒼穹之上那輪光華萬丈的滿月。

他沒有言語、甚至沒有吐出哪怕一個音節。

與此同時，其紫府之中的月輝似是察覺到什么，竟然在一瞬間停下梳理其體內的生死之氣。

并且還將陸昭的意志模擬為金伯。

這也就使得陸昭當下做出的反應，便是最好的回應。

上位者雖立于大地之上，卻居高臨下的展現出施舍的接受。

而天上那輪明月立刻迫不及待的回應著陸昭的施舍。

其月華更勝之前三分，并將一道由月華凝聚的光柱籠罩在陸昭身上。

“嗡”的一聲，陸昭只覺意識一震，隨即就有一股浩瀚、冰冷、卻又帶著一絲諂媚討好的意志，溫順的走進他的紫府深處。

并且還有以及一份以月光為墨、以天地規則為筆的“契約”烙印，正快速刻印在他的意識之上。

看那架勢，好像生怕陸昭反悔似的。

這還不是重點，重點是在契約銘刻過程中，陸昭能感覺到自己的意識本質正在發生劇變，且他好像隱約能看到自己的意識世界。

就像當初那只從令牌中逃出來的大尸人奪舍他之時一樣。

漸漸的，其視野之內唯有一片極其龐大的月華在黑暗之中橫沖直撞。

陸昭試探性的抬起左手，卻見手心那縷金伯送給他的月輝已然烙印在手上，形成一個詞語。

“吃它！”

“嘶——”陸昭意識一陣動蕩，竟從這兩個字中體會到無窮的饑餓感。

并且，這種饑餓感正在在將他的靈魂灌滿。

陸昭，怕了。

或者說他明白了月輝要做什么。

“好霸道！你不過無根浮萍，竟想借我之軀吞噬它？”陸昭驚怒交加，拼命止住意識深處翻騰的饑餓感。

可此刻新天與他的契約即將達成，一旦主仆關系確立，陸昭毫不懷疑，很可能自己和新天都會被金伯的這縷月輝吃干抹凈。

此時視角切換至外界，不知具體發生何事的張燕幾人還在不遠處守候著。

他們看不到一縷又一縷沒入陸昭體內的月輝、不明白那些僵尸為何會呆立當場。

他們就知道一件事，陸昭尸變時間已然超出以往，再拖下去的話，恐怕生死再難逆轉。

“師兄，馬上半個時辰了，陸兄身上的生機即將消散殆盡，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封他！”張燕視線緊鎖前方，從熟悉的位置摸出幾根封棺釘。

“小王小胡，我二人負責外圍尸群，你二人負責陸昭和那枚虎妖晶石。”

“明白！”胡小月和王猛異口同聲，透過尸群縫隙，瞄準那塊在陸昭腳下安靜躺著的晶石。

當張燕開始倒數，幾人蓄勢待發。

當“一”字出口，四人無聲的竄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