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林之中,落英繽紛,水草鮮美。
虬枝盤曲的老桃樹下,置著一張青玉案。
案后端坐著一位清麗絕倫的宮裝女子。
她著一身月白云紋長裙,外罩煙霞薄紗,云鬢半挽,斜簪著一截桃枝。
眉眼間有著九天皓月的清冷孤高,又藏著一絲山間精魅般的靈動跳脫。
她玉手托腮,神思渺渺,指尖正無意地撥弄著一卷書冊。
柳生心神巨震,那書封上,赫然是《狐仙,莫亂我道心》!
宮裝女子似有所覺,倏然抬眸!
一雙清澈得仿佛能映照星河的眸子,穿透層層疊疊的桃花,瞬間捕捉到了柳生無形的窺探!
女子雙眸驟然凝聚,眼底掠過一絲恍然,旋即消散無蹤。
她抿嘴輕笑,兩個梨渦甜的讓人心醉,纖纖玉指輕點朱唇,比了一個無聲的“噓”。
那姿態,仿佛瞬間凝住了滿林桃花,只余下眼角似笑非笑的漣漪。
未等柳生從那驚鴻一瞥中回神,宮裝女子廣袖隨意地朝著虛空一拂。
“嘩啦!”
眼前灼灼的桃林、瀲滟水光、案上話本……連同那絕世容顏,如同被打碎的琉璃鏡面,瞬間崩解成無數紛飛的桃花!
強烈的眩暈排山倒海般襲來!
柳生猛地睜開眼,意識被強行拽回萬安城喧囂的街頭!
心跳如鼓!
那宮裝女子是誰?
她那眼中一閃而逝的恍然……
還有最后那個無聲的“噓”……
究竟是何意?
柳生只覺頭皮發麻。
緋紅披風在夜風中獵獵作響。
夏小花立于染血的街心,橫刀指地,胸前獬豸銜劍在月光下流轉著金光。
她清冽的聲音如寒泉擊石,穿透寂靜的長街:
“看清楚了!這滿地狼藉,這淋漓鮮血,皆因鬼物陰毒之計!
“它們懼我人妖同心,懼這萬安城太平日久,故以邪術亂人心智!
“驅妖為刃,屠民為餌,只為在爾等心中埋下猜忌的種子!
“正因如此,我人妖兩族更當攥指成拳,同氣連枝!
“而今!
“禍首已誅!人族自強!大周萬年!”
夏小花的余音還在梁柱間震顫,死寂的長街忽的被點燃!
“游神大人說得對!”人群中突然有人振臂嘶吼,脖頸青筋暴起。
“人族自強!大周萬年!”
一石激起千層浪,長街瞬間沸騰:
“人族自強!大周萬年!”
“人族自強!大周萬年!”
“人族自強!大周萬年!”
……
不少老人想起了三十年前黃泉倒灌,人間鬼禍四起的慘烈過往。
九州生靈涂炭,如今鬼物又起,離間人妖兩族,實乃狼子野心!
絕不能讓鬼物得逞,重演三十年前的悲劇!
人們積壓的惶恐與不安,在這一刻終于得到了宣泄。
夏小花忽的轉身,目光投向柳生。
她笑了,如曇花驟綻,美得不可方物。
柳生渾身一個激靈,汗毛瞬間乍起。
笑容斂去,夏小花轉眸看向傷痕累累的妖戲班:“爾等今日,以血證心,當得起良妖二字。”
黃老三老淚縱橫,帶著妖戲班重重叩首。
從此,妖戲班再也不用迷惑路人唱大戲了……
片刻后,百姓的呼聲如潮水般褪去,處理后續事宜的差役穿梭忙碌,秩序正在恢復。
柳生悄然退至僻靜的廊檐下,他下意識地閉上眼,內視己身。
體內紅塵愿力緩緩流轉,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實渾厚了些。
但方才愿力與渡鴉金色玄氣交融、形成的那股奇異能量,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他不甘心,嘗試著用意念去溝通早已離去的渡鴉。
可心神卻仿佛是探入了一片迷霧之中。
再也感受不到渡鴉的視野,更尋不到那片灼灼桃林、以及青玉案后驚鴻一瞥的宮裝身影。
“消失了?”柳生心念電轉,宮裝女子最后那個無聲的“噓”,此刻回憶起來,意味深長!
那并非贊許或認可,更像是一種警告,一個不容置疑的禁令!
難道是她切斷了自己與渡鴉乃至桃林秘境的聯系?
她為何要這樣做?
她到底是誰?
諸多疑問回蕩在柳生心頭,越想掙脫越是纏得緊。
他心中掀起波瀾,但臉上依舊保持著平靜。
此事太過蹊蹺,牽扯不明,他本能地選擇了沉默。
就在此時,一陣冷冽而熟悉的幽香伴隨著腳步聲停在他身前。
“柳生。”夏小花清冷的眸子緊緊盯著他。
“夏游神有事?”柳生擠出一個笑容。
“渡鴉很反常!”夏小花開門見山,聲音壓得很低,卻字字清晰,“告訴我,你到底做了什么?
“或者……你身上還藏著什么我不知道的秘密?”
柳生心頭一凜,臉上卻是恰到好處的震驚與無辜。
他“茫然”地看向夏小花,甚至還撓了撓后腦勺:“我哪知道啊?這么多烏鴉落身上,我當時汗毛都豎起來了!
“說真的,我都怕它們會拉我身上!”
夏小花冷哼一聲,顯然半點不信:“讓我看看你的氣。”
柳生驚詫地與之對視,見其神色冷峻,并非說笑的樣子。
他知道這次躲不掉了,只得認命伸出右手。
夏小花冰涼的手指搭上他的脈門,一股厚重且剛烈的氣緩緩渡入,瞬間捕捉到他識海內那團粉色的玄氣。
“怎么樣?”柳生故作隨意地問道。
夏小花的眉頭微微蹙起,這玄氣……很怪!
感覺……極其駁雜!就像強行將幾種截然不同的‘氣’熔煉于一爐,硬生生捏合在一起。
細究之下,似乎夾著一絲道門玄氣的清靈,又混合了一絲文士的浩然氣,甚至隱約有點武夫罡勁的味道……
可偏偏最核心處,卻又似有著一絲……香火之力?
聞所未聞,前所未見,簡直就是個四不像!
她抬眸,神色凝重:“你可曾修過什么功法?或者……得了什么修士遺澤?”
柳生心頭微松,一臉苦相:“夏小花,咱倆光著屁股一起長大的,我的底細你還不清楚啊?
“習武嫌累!修道嫌悶!讀經嫌煩!
“別說功法秘籍了,就是一本正經的吐納導引法門,我都沒摸過!
“也就上次被畫皮鬼囚禁,臨危突破了八品,哪有什么奇遇?
“真的!騙你我是狗!”他指天發誓,眼神真摯得嚇人。
“呸!粗鄙!”夏小花白眼輕啐了一口,盯著他看了半晌,知道也問不出什么。
柳生的過往,她再清楚不過,標準的紈绔無疑。
而這種匪夷所思、雜糅不堪的玄氣,也著實超出了她的認知。
再問下去也聽不到什么靠譜的話,姑且就算他是個無師自通的異類吧!
“不管如何,離渡鴉遠點,能保你命!”夏小花神色凝重,不似說笑。
柳生心中驚疑,卻又不好說些什么,只得點頭應是。
場面一時陷入僵局,柳生借機轉移話題,他臉上適時地浮現出強烈的好奇:
“夏游神,這世間的修行路數,你可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