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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歷十一年,這一年是癸未羊年。世人常道羊年溫順祥和,然這世間的風云變幻,又豈是區區生肖所能拘泥呢?
大明王朝的江山,歷經了兩百余載的滄桑歲月,如同一位年邁的老者,背負著沉重的過往,蹣跚前行。
遠在千里之遙的紫禁城,這座象征著無上皇權的巍峨宮殿,此刻正靜靜地佇立在夕陽的余暉之中。
時光拉回到萬歷元年,年幼的朱翊鈞登上皇帝寶座,在皇太后的攝政背后,拜朝中重臣張居正為內閣首輔,主持軍政大事。推行了變法革新運動。財政上的“一條鞭法”、軍事上的任用名將鎮守邊防、以及吏治上的“考成法”等。這些改革措施在一定程度上強化了中央集權,充實了政府財政,提高了國防力量,緩和社會矛盾。一派欣欣向榮的中興之象,大明王朝又煥發了新的生機。
然而,世事無常,萬歷十年,隨著張居正的驟然離世,朝野上下便如同失去了主心骨一般,十年來的升平盛世開始搖搖欲墜。萬歷皇帝的心,也漸漸被怠政所侵蝕,那份曾經的雄心壯志,似乎已被歲月的風沙所掩埋。
朝臣之間,黨爭愈演愈烈,如同一群餓狼,為了爭奪那虛無縹緲的權力,不惜撕咬得血肉模糊。邊疆的烽火,時而燃起,如同暗夜中的鬼火,照亮了這片飽受戰火蹂躪的土地。而朝中本應該為國為民的官員,卻沉迷于權欲的泥潭,腐敗之風如同瘟疫一般,迅速蔓延,侵蝕著大明的根基。
這天的紫禁城和往常一樣,依舊金碧輝煌。萬歷皇帝朱翊鈞端坐在龍椅其上,眉宇間透露出一股不容侵犯的威嚴。他年僅二十,卻已登基十一個春秋,歲月的磨礪,讓他的眼神更加深邃,卻也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疲憊。
然而,依舊輝煌的背后,大明朝卻隱藏著無盡的危機與黑暗。遼東戰事吃緊,江南水患未平,朝中黨爭愈烈。雖然金鑾殿的鎏金銅鶴香爐中依舊吐著龍涎香,今日卻驅不散早朝的凝重氣氛。
“啟奏萬歲,今年適逢會試大考,各省舉子已陸續抵京。然今歲國庫空虛,北疆告急,是否……?”太子太保禮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余有丁手持玉笏奏道,他寬大的紫袍下,膝蓋微微發顫,話語中略有停頓,欲言又止。
萬歷皇帝從堆疊的奏章中抬起頭頭,“愛卿,以為如何?”
“臣斗膽進言,科舉乃國朝掄才大典。昔年嘉靖朝倭患猖獗時,仍開科取士,臣以為理當進行。”余有丁緩緩抬頭,接著奏道。
萬歷皇帝目光突然轉向一旁侍立的許國,“許愛卿以為呢?”
這位掌詹事府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許國立即出列:“陛下,臣聞順天府報,今科有數千人赴考。若停科舉,恐寒天下士子之心,臣以為余尚書說的有理!”
萬歷皇帝輕笑道:“朕記得張居正當年說過,亂世更要開科,取棟梁之材為我大明江山而用。”只見萬歷皇帝抓起朱筆,在黃綾上一揮,科考擇二月初六吉日,由余有丁、許國二人任主考,如期舉行。
京城貢院內,會試三場大考,從二月初九日一直持續到廿七日,方才結束。
放榜那日,天尚未亮,貢院門前已是人潮涌動。來自五湖四海的舉子們翹首以盼,或神色凝重,或低聲私語,更有甚者不住地搓手呵氣,以緩解心中焦灼。
彭健吾,這位來自河南夏邑的寒門士子,亦是早早趕到。他身著半舊的青布直裰,袖口已磨得微微發白,卻仍挺直腰背,目光炯炯地盯著那尚未張掛的金榜。
終于,禮部官員在兵丁護衛下緩步而來,手中捧著朱漆托盤,上覆黃綾。人群中霎時沸騰,推搡中,彭健吾險些跌倒,幸得身旁一位同來觀榜的舉子扶住。他道了聲謝,便又緊盯著那緩緩展開的榜單。
彭健吾,第九十名。
剎那間,他耳畔嗡鳴,竟一時忘了呼吸。待回過神來,眼眶已然濕潤。十年寒窗,三更燈火五更雞,今日終得金榜題名!
彭健吾深吸一口氣,強抑住顫抖的雙手,向身旁的同年們拱手致意。有人向他道賀,有人投來艷羨的目光,更有落榜之士黯然離去,背影蕭索。
空中,幾只翱翔的鳥兒,呼扇呼扇著翅膀。似乎在為夏邑彭家金榜題名的進士而報喜,而這時的彭健吾似乎還不知道,遠在千里之外的夏邑,六弟彭端吾家中的另一樁喜事,正在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