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重新捻動佛珠，半晌，才淡淡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定鼎乾坤的重量。

“你既是我永寧侯府嫁出去的小姐，無論嫡庶，無論遠近，該有的體面，侯府自然會給足，斷不會讓人小覷了去。嫁妝，自有規矩。至于你母親的簪子…”

她頓了頓，提高聲音喚道，“陳嬤嬤！”

心腹老嬤嬤應聲從側間走了進來，恭敬垂手：“老夫人?！?

“你去一趟夫人那里。”老夫人的聲音平穩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就說我的話：三丫頭生母那支梅花簪，讓她立刻找出來，物歸原主。

另外，三丫頭替嫁，是為家族分憂，嫁妝一事，務必比照府中庶女舊例，足額、足色置辦，一樣不許少，一樣不許差！你親自盯著單子，辦妥了來回我。若有半點差池…”

老夫人的話沒說完，但那股子冷意，讓旁邊的陳嬤嬤都心頭一凜。

“是！老奴明白！定當辦妥！”陳嬤嬤躬身領命，眼神銳利地掃了沈云漪一眼，心中暗驚，這位默默無聞的三小姐，看來不簡單?。?

“孫女謝祖母大恩！”沈云漪再次深深拜下，這一次，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真切的哽咽。

老夫人肯開這個口，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王氏再想糊弄，也得掂量掂量老夫人的分量！

與此同時，正院。

王氏正對著沈清瑤發著邪火，將一套上好的官窯茶具摔得粉碎！

“賤人！那個下賤胚子！竟敢拿老夫人和御史言官威脅我！她怎么敢！”王氏氣得胸口疼，臉色鐵青，“還有沈玉蓉那個沒用的東西！都是廢物！”

沈清瑤也是一臉扭曲：“母親！難道就真讓她這么得意？給她足額嫁妝？還要把那個破簪子還給她？憑什么！她也配？！”

“就算我不給，她又能怎樣？！”王氏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東西亂跳，“區區一個庶女，也敢和我談條件！我還能為了她受委屈不成？如此，今后我還如何維持當家主母的威嚴？”

王氏只覺憋屈，她縱橫侯府后院十幾年，何曾在一個庶女身上吃過這么大的虧！

還是被她自己最看不起的那個！

“可…可我還是咽不下這口氣！”沈清瑤嘆了一口氣，眼淚在眼眶里打轉，“憑什么她一個歌伎生的，也能風風光光嫁出去？雖然是邊關，可到底是將軍府！萬一…萬一那謝珩真走了狗屎運…”

“住口！”王氏煩躁地呵斥，“什么狗屎運！一個犄角旮旯里撿來的養子，能有什么出息！嫁過去也是受苦受難的命！你且等著看吧！”

話雖這么說，王氏心里卻莫名地有些發虛。

沈云漪今天展現出的這份心計和狠勁，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就在這時，丫鬟戰戰兢兢地進來通報：“夫人…榮養堂的陳嬤嬤來了，說…說奉老夫人之命…”

王氏和沈清瑤的臉色瞬間變得難看。

老夫人？

莫非是沈玉蓉的事情…

陳嬤嬤板著一張臉，一絲不茍地傳達了老夫人的話。

起先，王氏還暗暗慶幸不是因著“跳湖明志”一事問罪來了。

然而，在當聽到“足額足色”、“親自盯著單子”、“若有差池”這些詞時，王氏只覺得眼前陣陣發黑，強撐著才沒失態。

終于，她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有勞陳嬤嬤了，請回稟母親，兒媳…定當遵命，不敢有絲毫怠慢?！?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陳嬤嬤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目光銳利地掃過王氏強作鎮定的臉和旁邊一臉怨毒的沈清瑤，最后落在王氏妝臺上一個不起眼的小匣子上：“老夫人還等著那支白玉梅花簪?！?

王氏手指都在發抖，指甲再次深深掐進掌心。

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控制住沒有當場發作。

她走到妝臺前，胡亂翻找了幾下，終于捏出一支銀簪。

簪子樣式古樸簡單，簪頭幾朵梅花小巧玲瓏，銀質也有些發暗了。

正是沈云漪生母那支梅花簪。

王氏捏著那支簪子，仿佛捏著一塊燒紅的烙鐵，燙手又屈辱。

她轉身，幾乎是砸一般，將簪子塞到陳嬤嬤手里，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抖：“給…給她！”

陳嬤嬤接過簪子，仔細看了看，確認無誤，才對著王氏微微一福：“老奴告退，這便去回稟老夫人，并將此物交還三小姐?！?

說完，她看也不看王氏母女難看到極點的臉色，轉身就走，步伐沉穩。

看著陳嬤嬤離開的背影，王氏猛地跌坐在椅子上，臉色灰敗，胸口劇烈起伏，半晌，才發出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充滿怨毒的低吼：“沈云漪！你給我等著！”

榮養堂。

陳嬤嬤將梅花簪恭敬地交到沈云漪手中。

冰涼的銀簪入手，帶著一種久違的觸感。

簪頭那幾朵小小的白玉梅花，在透過窗欞的光線下，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沈云漪緊緊握住簪子，指節泛白。

前世求而不得的遺物，今生終于拿回來了！

這不僅僅是生母的念想，更是她踏出復仇、掌握命運的第一步！

“謝嬤嬤。”沈云漪對著陳嬤嬤深深一禮，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陳嬤嬤看著她緊緊握著簪子的手，和那雙沉靜眼眸深處翻涌的復雜情緒，心中暗嘆，面上卻依舊嚴肅：“三小姐不必多禮，老夫人的話已帶到。嫁妝之事，老奴自會按規矩盯著，三小姐安心備嫁便是?！?

“孫女多謝祖母，多謝嬤嬤?！鄙蛟其粼俅涡卸Y，不再多言，握著那支失而復得的白玉梅花簪，轉身離開了榮養堂。

陽光落在她挺直的背影上，仿佛鍍上了一層微光。

第一步，成了。

祖母這面旗，暫時借穩了。

嫁妝的保障有了，生母的遺物也拿回來了。

接下來…

沈云漪低頭，看著掌心靜靜躺著的白玉梅花簪，冰冷的銀質似乎也染上了一絲暖意。

邊關，謝珩…

真正的戰場，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