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天津衛(wèi)租界之事。

今日這詭異的肉片。

和一樁不太舊的舊事有關(guān)。

1900年前后，山東拳民趙三多起義，攻打教堂殺害信徒洋人無數(shù)。

他們被西方紙媒政客痛罵是屠夫，是愚昧未開蒙的落后國家里，冒出來的恐怖分子，是現(xiàn)代文明的敵人。

可這些人……不太像是犯罪者，只是一幫白天拿鋤頭的人，突然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國家，不太對勁。

生病了。

你們這些外來人做客，沒問題。

你們來瓜分我們，不行。

一個古老的文明，開始釋放自己的白細胞，細胞因子風(fēng)暴想要消滅病菌病毒，這是這片土地的生理反應(yīng)。

但從微觀角度細細看去，那卻是一個個獨立個體的怒火，那些不善言辭的農(nóng)民、纖夫、手工業(yè)者、漕工，開始尋找、跟隨、聚集。

甲午海戰(zhàn)失敗，這些樸素的人加快了行動。

因為，外面的人看到了這個國家的虛弱。

真的，很要命。

殺人當(dāng)然不對，殺那些去教堂的漢人，甚至殺他們?nèi)遥瑩屓素斘餆朔孔印犉饋硪膊惶珜牛坞娋€桿、拆鐵路、拆輪船確實有點目光短淺……

而且，人家少數(shù)洋人看起來慈眉善目，也沒干過太多壞事，給人家造謠，還污蔑了一手，不太好……

可拳民手里只有長刀。

那些聰明的讀書人曾經(jīng)說自己有好主意，但他們失敗了。

凡夫俗子們笨，信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只因為周圍沒有更好的科學(xué)知識，沒辦法，聰明精明不起來。

不過，不好意思，既然輪到我了。

我只有刀。

所以，我只能把你們當(dāng)瓜劈。

這些人，甚至都沒意識到，他們這一批人，未來會引起巨大的爭議，會被人當(dāng)成是一群沒文化的鄉(xiāng)野莽夫，會被當(dāng)成殘忍愚蠢蒙昧的劊子手。

歷史有時候很嚴格，它會用挑剔的眼光，批判每一次具體的幼稚、愚昧和錯誤。

但歷史也很寬容，底層在危機之中自發(fā)開展的暴烈行動，一直在告訴人們，這里，就在這里，還有些硬骨頭在。

別隨便惹我們。

拳民的愚昧無知兇殘是真的，但這股保家衛(wèi)國的血性，會傳承給未來更聰明、更勇敢、更先進的后來者。

……

回到今天。

回到，陳旺的詭異幻境。

來自神州大地鄉(xiāng)野民間的各種勢力，各種大大小小的拳民或者教派，各大香堂、壇口，暗中組織了一場宏大的計劃。

消滅天津衛(wèi)的外國租界。

消滅這些洋人。

為了消滅那些擁有洋槍洋炮的敵人們，一些平時就有些鬼鬼祟祟的江湖術(shù)士，拿出了一種可怕、但很神奇的東西。

這些術(shù)士看起來瘋瘋癲癲，仿佛下一秒就會變成瘋子，發(fā)癔癥，可是他們真的通過崇拜某些來路不明的東西，拿到了那些可怖的玩意兒。

那些邪門術(shù)士們，在一個詭異祭壇上，扔了很多很多募集來的金豆子，不斷念叨著什么“慈月庵無生老母娘娘在上，神靈巡游人間，保佑逢兇化吉……”

祭壇上，出現(xiàn)了很多很多的肉丸子。

不斷蠕動。

像是在呼吸、像心臟一樣蹦蹦跳的、黏黏糊糊的肉丸子。

術(shù)士們也說，他們在似真似幻的幻境中，看到了一個很胖很胖、胖地仿佛要渾身滴油的老太婆，她身上充滿著血痂和痤瘡，傷口里似乎還有蛆蟲涌動。

這不是正神。

甚至都不像是神仙。

更像是說書先生自己編撰出來的離奇故事。

但這些肉丸子，很可怕。

也很有用。

今天看來，非常管用。

……

……

天上還在下肉片。

肉片紛飛。

已經(jīng)不知道，殺死了多少人。

陳旺、程東以及阿伊莎，此刻已經(jīng)躲在了碼頭搭建的臨時工棚下，在一堆木架子構(gòu)建的臨時木棚中，看著這漫天紛飛的肉。

程東看著這漫天飛肉，總覺得自己心中非常不舒服，仿佛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

他心中有股古怪的欲望，正在切割他的心靈。

“陳旺，你確定不離開嗎？”阿伊莎又抽出一張塔羅牌，這是一張“死亡”。

留在這里，真的是極度危險。

如果沒有船來，那么他們都得做好被系統(tǒng)直接抹殺的風(fēng)險。

陳旺點頭，非常嚴肅。

“你再考慮一下。”

陳旺拿著手里的葫蘆，點頭。

“改主意了？”

陳旺搖了個頭。

然后，又搖了一個。

阿伊莎：“你在干嘛？”

“我在搶答。”

“……”

阿伊莎擦了擦身上的血，看著夜色下，漸漸遠去的喬治號郵輪，輕輕嘆氣。

然后，她回頭對程東說道：“剛才，有人想殺我。”

“我根本沒有招惹那些人。”阿伊莎想起剛才的事情，仍然心有余悸，“一群穿著青黑色短衫、扎著紅布包頭的男人們，突然冒出來。”

“他們想殺死我。”

程東看著這些簌簌而落的肉片，看著肉片在接觸地面以后，仿佛生長在這里，就像是長著一層肉皮，突然覺得，自己回到了昔日的戰(zhàn)場上。

詭異末世，這種事并不少見。

“我記得你是二級異能者，剛才你還在飛。”程東對異能者頗為忌憚。

“是的，我和你理智地回到精神病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所以我不用隱瞞我的能力，一個是飛行，另一個是控制物體。”阿伊莎說道，“我可以遠程操控一些東西。”

“萬磁王。”

陳旺不搖頭了，說了一個自己知道的美漫人物，電影里，他能操控鋼鐵，是很強大的變種人。

和異能者差不多。

“不，是鳳凰女。我可以遠距離控制萬物，不僅僅是金屬，只不過沒她那么強，我只能控制比我肌肉力量更輕的物體。”

阿伊莎做了一個示范。

她單手成爪狀，間隔很遠，像是用念力，輕易地摘下了木棚上的一根木刺。

木刺浮空。

然后，她掌心猛地向前揮動，木刺瞬間飛走，像一枚炮彈一樣，轟隆一聲就刺進了幾百米外的一間房屋，擊穿了一個大洞。

“再來一個！”陳旺看到如此神奇的一幕，真誠鼓掌。

“八國聯(lián)軍又打過來了嘿！”

被擊穿的屋子里，有人哭號喊叫。

阿伊莎看了一眼陳旺，看著他快要到木棚外面了，快被肉片雨覆蓋了，她馬上虛空拉拽，拽著陳旺的衣襟，把他拽的近了一點。

陳旺看著自己衣服上，突然多出來的那塊凸起褶皺，看著這個拉拽過的痕跡，真誠問道：“什么都可以拉嗎？”

這句話問完，阿伊莎再次抬手。

“啊！”

陳旺捂住了下腹部。

“不……疼……”

“女……人……”

陳旺的臉疼的扭曲變形了。

自己又不是什么正常人。

怎么會去想下半身的事情。

這女人敏感地可怕，那句話根本不是性暗示。

這不是有病嗎。

他又不壓抑什么的。

阿伊莎的手又動了動。

陳旺的臉突然舒展，嘴巴被拉得很長，臉也被揉圓了。

“回病院……以后，……做室友……吧。”

陳旺嘴巴像公雞，艱難說道。

“我最近……有點……便秘……”

陳旺的嘴，被她按住了。

沒見過這么有病的女人，陳旺覺得，她用藥量必須翻倍。

程東看了看陳旺，認為應(yīng)該阻止阿伊莎。

不過，他更想知道，阿伊莎是如何接觸到那些文明時代的影視作品的，起碼他這個當(dāng)兵的，從未聽過“萬磁王”、“鳳凰女”這些詞匯。

陳旺知道，還可以理解。

但阿伊莎……怎么知道的呢？

“異能者協(xié)會……和平民、也和你們這些軍人不太一樣，”阿伊莎看著程東，“別的時候再說這件事吧。”

“還有別的時候嗎？”程東盯著阿伊莎。

他們來到這里，都沒打算活著回去。

阿伊莎：“我得先告訴你們，我剛才的遭遇。”

“你們看這個。”

阿伊莎伸出手掌，手心里，是一顆正在跳動的心臟，組成這個心臟的肌肉不斷翻滾，就像是自己和自己作對一樣。

——

[【被“肉人丹”侵蝕后的心臟】*1]

[類型：未知]

[品質(zhì)：灰（垃圾）]

[說明：污染事件掉落，該物品可以開啟一項新的任務(wù)；]

[備注：這是一名農(nóng)夫的心臟，物品上遺存著某種不可言說存在的詭異氣息——這農(nóng)夫，本不想吃掉那一枚丹藥。他千里跋涉，只想用刀劍揮砍那些外來的洋人，忙完得趕快回家，麥子可要熟了。]

——

【叮！】

[您已經(jīng)看到了【被“肉人丹”侵蝕后的心臟】，您激活了一個支線任務(wù)，可以自行考量是否完成。]

[任務(wù)名稱：愚昧之心。]

[任務(wù)目標：看到此任務(wù)的任意人員，吞服一枚“肉人丹”。]

[任務(wù)獎勵：“肉人丹”*10；]

[任務(wù)完成期限： 3日，剩余時間：【 71： 58： 27】，剩余時間耗盡后，本任務(wù)被認定為失敗，隨機一名人員死亡。]

[是否接受：【是】；【否】；]

——

阿伊莎：“這是我殺了一名癲狂的教徒以后，從他還沒蒸發(fā)的尸體內(nèi)，找到的東西。”

阿伊莎開始詢問程東：“我們先討論一下？我可能知道，這肉人丹到底是什么……”

程東立即說道：“我建議不要做這件任務(wù)。”

“我們?nèi)藛T太少，避免非正常減員，所有支線任務(wù)全部放棄，在此之前，我們基本上已經(jīng)放棄了那保護文彥的任務(wù)。”

程東分析，他們已經(jīng)無暇顧及其他任務(wù)了，陳旺活著，是首要目標。

“我也是這么想的……”阿伊莎說道。

程東說道：“我們可以偷一艘小船，先去海上。”

——

[您已經(jīng)選擇了【是】；]

[“愚昧之心”支線任務(wù)，正式開始。]

——

那顆心臟，漸漸化為光點，消散。

程東和阿伊莎沉默，扭頭看了一眼，剛剛掙脫阿伊莎控制的陳旺。

陳旺剛才選擇了“是。”

“這任務(wù)真的，很簡單。”陳旺說道。

“真的。”

阿伊莎看著程東：“我覺得‘肉人丹’應(yīng)該就是那些本地邪異教手中，古怪的肉丸子……我們別說沒有船，現(xiàn)在恐怕還要深入城中，去找那種丹藥……”

程東點頭。

他想要知道，阿伊莎能不能做些什么，找些雨衣，或者雨傘什么的。

旁邊的肉片雨，已經(jīng)讓這城市的表面，積攢起一層厚厚的血肉了。

肉片疊加肉片，更像是涮肉館里，接觸火鍋熱度，變得軟趴趴的盤中肉卷兒，同時還在蠕動。

邪異又惡心。

陳旺覺得自己被忽略，急了：“怎么不聽人說話呢？”

“聽我說啊！這任務(wù)很簡單！”

程東：“請說。”

陳旺：“不想說了。”

……

程東心中那股煩躁的感覺，更濃郁了，他很想去做某些事情，就仿佛……自己這身體里面，還有另一個靈魂。

那個靈魂在他看不到的角落，瘋狂吶喊。

……

……

陳旺一直在瞄著海洋的方向。

突然微笑。

竊喜。

[叮！]

[您已經(jīng)在陸地上渡過了大量的時間，請在 30分鐘之內(nèi)登船，否則視為任務(wù)失敗！]

[倒計時開始。]

系統(tǒng)的提示，在他們心頭出現(xiàn)。

阿伊莎看著陳旺：“你說的船呢？”

程東看著周圍的木材，這個木棚子可以勉強搭建出來一艘小船，但三十分鐘內(nèi)做好，無異于癡人說夢，而且周圍肉片還在下落，制造小船的過程中，他們可能早就被肉片寄生，死掉了。

陳旺想說些什么，他伸出了手指，指向深海方向。

“殺！”

“快來殺！”

城區(qū)內(nèi)，碼頭的道路上，出現(xiàn)了這樣的嘶吼。

三人猛地向陸地方向看去。

……

……

“這里還有洋人！”

不遠處，有兩三個渾身浴血的人闖了出來，扎著紅布包頭，綁腿上也都是血，只見他們手刃了一名被肉片寄生的清兵，搶走了他刀劍。

他們看到了在碼頭木棚下躲避的陳旺三人，似乎對阿伊莎這名外國臉孔極其厭惡。

這些人此刻臉色緋紅地不正常，心跳和錘鼓也差不多。他們血脈僨張，看到阿伊莎以后，就沖了過來。

陳旺中學(xué)學(xué)過歷史，對著阿伊莎說道：“這些人，是好人。”

“這一運動，粉碎了帝國主義列強瓜分中國的狂妄計劃，沉重打擊了清政府的反動統(tǒng)治，加速了它的滅亡。”

陳旺仿佛在背課文：“他們是進步勢力，有積極的一面。”

“神功護體！扶清滅洋！殺洋人，還我河山！”

這三名教徒瞪著血紅的雙眼，似乎免疫了肉片雨的侵蝕，踏著肉塊，向著他們所在的小棚沖了過來。

陳旺對旁邊這倆人說：“要冷靜，你們活在末世，不懂這些。”

“殺漢奸！”

陳旺四顧，怒不可遏：“哪里有漢奸？”

“就是你們！你這個給洋人做事的狗腿子！”那三名從鄉(xiāng)野來的農(nóng)夫、已經(jīng)入教的拳民吼道，仿佛對陳旺有深仇大恨，“我們要殺你，還要殺你全家！”

陳旺終于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你敢罵我是漢奸？”

“你不能殺我全家！”

拳民：“你死吧！漢奸！洋人的狗！”

“你才是漢奸！”陳旺吼道。

“我在 KTV唱《精忠報國》都不降調(diào)！”

“狼~煙~起，江山北~望！”

歌聲嘹亮。

阿伊莎和程東此刻都捂住了耳朵。

這里面蘊含著強烈的精神力量。

陳旺來到這個世界以后，一直都是一副可憐、神經(jīng)質(zhì)、甚至有點欠揍的形象。

但程東知道，陳旺其實非常可怕。

他擁有系統(tǒng)。

今日他雖瘋了，但他從系統(tǒng)獲得的能力，很可能還在他身上。

一個瘋掉的系統(tǒng)穿越者……不要惹他生氣。

千萬不要。

你根本不知道，他會做出什么事情。

這是林幽推斷出來的，讓病院同行人，盡量多清醒一些時間的方法。

他們沒有惹陳旺生氣。

有人惹了。

那三名拳民拿著刀，正往這里沖著。

聽到陳旺唱歌以后，這仨人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不動了。

下一秒。

一個人蹲著馬步，姿勢像是躺在沙發(fā)上，端起不存在的啤酒杯一飲而盡。

“好妹妹，叫什么？小芳啊，咱們玩骰子還是玩轉(zhuǎn)盤啊？”

這個剛才還憤怒無比的人，想要殺洋人的人，已經(jīng)換上了色瞇瞇的眼神，看著旁邊的一個木樁。

他從肩膀上拽下來一張符紙，說道：“這錢，你想不想要啊？叫好哥哥。”

另一個人則跑到另外一側(cè)，開始嘔吐。

“于總，我還能喝，沒問題。您可以問問，我在我們公司是出了名的喝不死。出門在外，都是兄弟，您要不先尿吧……嘔……”

“外面唱了九首歌，您尿了七回，還五連尿……于總，您的膀胱是不是……”

他開始瘋狂嘔吐，不一會兒，就把心肝脾胃腎全都吐了出來，那些紅的綠的肝膽，那些血液淋巴組織液，甚至是肌肉和骨頭，還有鼻子耳朵頭發(fā)眼球，都從嘴巴里往外吐。

“當(dāng)啷。”

最后，只剩下一副牙齒落地。

落在了那一團“人類”嘔吐物上。

熱氣騰騰。

那名喊陳旺是漢奸的人，此刻把刀架在脖子上，刀刃距離脖頸就差一寸。

他把刀柄當(dāng)成話筒。

像瘋了一樣。

開始唱歌。

續(xù)上了下一句。

“龍旗卷、馬長嘶、劍氣~如霜！”

沒在調(diào)上。

音調(diào)也低。

被陳旺比下去了。

“我、我、我、原來，我才是漢奸！”

夜戰(zhàn)八方藏刀式！

這名瘋狂的拳民，拿起刀，對著脖子就劃了下去，瞬間自刎而亡。

頭顱落地。

鮮血濺了一地。

這名自刎的人被陳旺陷害了。

陳旺多聰明啊，他那句詞兒，本來就高。

然后急轉(zhuǎn)直下，到了拳民開唱的時候，輪到他的這句詞兒，真的很容易提不起來。

這是陷阱。

全怪這年頭屠洪剛還沒出唱片。

“反帝愛國沒問題、真沒問題，但你們……只是救國英雄最粗糙的初始形態(tài)，優(yōu)點無法忽略，缺點也多的可怕，扶清滅洋，多么上古的版本……還有，沒惹你，砍我干嘛？”

“遭天譴了吧。”

陳旺清醒了。

陳旺看了看旁邊，有點好看的阿伊莎。

“這是真的國際友人，外賓。”

“別砍啊。”

他不生氣了。

程東臉色鐵青，阿伊莎臉色也不好看，心中無比后怕，剛才自己用能力欺負陳旺，他竟然都沒生氣。

“這種逆天、荒誕到有點邪性的能力，究竟算是幾級異能者？”阿伊莎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