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徹底甩掉可能追來的英國魔法部傲羅，姜楠幾乎是壓榨著自己的魔力，帶著楚子航和塞壬連續(xù)進行了數(shù)次長距離的幻影移行，每一次落地的坐標都毫無規(guī)律，像是醉漢在地圖上胡亂投擲的飛鏢。

最終，當腳下踩到堅實的土地，不再是冰冷的石板或潮濕的碼頭時，連姜楠自己都有些站立不穩(wěn)。

他扶著身邊的一棵老橡樹，大口地喘著氣，胃里翻江倒海。

這里是英格蘭，多塞特郡的鄉(xiāng)間。

遠處是連綿起伏的綠色丘陵，幾只黑臉的綿羊在悠閑地吃草，發(fā)出“咩咩”的叫聲。

塞壬顯然也受不了這種高強度的空間旅行，小臉煞白，緊緊抓著姜楠的衣角，蹲在地上干嘔，卻什么也吐不出來。

楚子航的狀態(tài)是三人中最好的，他只是面色比平時更冷了一些，不過依然站得筆直，如果有什么能讓他暴露脆弱的一面那才奇怪。

“好了，安全了。”姜楠拍了拍塞壬的后背，又直起身，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確認了方向，“接下來我們得走一段路，去我一個朋友家。”

他的計劃很簡單，把塞壬托付給紐特照顧，那位神奇動物大師的后院堪比一個生態(tài)保護區(qū)，多養(yǎng)一個類似“神奇生物”的人應該不成問題，然后，他和楚子航就帶著那塊燙手的賢者之石，趕緊返回卡塞爾學院。

這東西越看越瘆人，留在手里多一秒都覺得心慌，還是趕緊丟給昂熱那只老狐貍?cè)ヮ^疼吧。

當然，回去之前，還有一個天大的難題需要解決。

“師兄，我們來對下口供，關(guān)于塞壬的事情還是不要泄露為好。”姜楠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他一邊走，一邊開始飛速地構(gòu)建謊言的框架。

“我們的故事要從你跟校長掛斷電話那一刻開始。”他豎起一根手指，眼神銳利，“你前腳剛掛電話，后腳我們就遭到了偷襲，就是上次在礦井里遇到的那個神秘組織。”

楚子航的腳步頓了一下，顯然這個開頭勾起了他的回憶。

姜楠沒有停頓，繼續(xù)往下編：“他們?nèi)硕鄤荼姡b備精良，明顯是有備而來。我們打不過，只能帶著那個新生龍王逃跑，一路且戰(zhàn)且退，躲進了深山里。”

他看了一眼楚子航，見對方?jīng)]有反對，便繼續(xù)深化細節(jié)：“我們在山里跟他們周旋了好幾天，徹底斷了和外界的聯(lián)系。這也是我們失聯(lián)的理由。最后，為了徹底甩掉他們，我動用了一個壓箱底的門鑰匙，一個不穩(wěn)定的空間傳送道具。”

“但是，”姜楠話鋒一轉(zhuǎn)，“那個道具本身就有缺陷，再加上要強行傳送我們?nèi)齻€人，所以在傳送的過程中，我們承受不住那股空間移動的力量，直接暈了過去。”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等我們再醒過來的時候，我們倆就在英國的某個地方了。至于那個龍王……她在混亂的空間傳送中失蹤了，大概是被卷進某個空間亂流里，兇多吉少。”

這個設定非常精妙，既能解釋塞壬的消失，也能省略掉他們這幾天的所見所聞。

“那賢者之石呢？”楚子航終于開口，問出了最關(guān)鍵的問題。

“問得好！”姜楠打了個響指，“就說這是我們在最初被偷襲的時候，混戰(zhàn)中從對方一個領(lǐng)隊身上搶過來的。當時情況緊急，看他們那么珍惜這塊石頭，我就順手摸了過來，后來才發(fā)現(xiàn)這東西不簡單。”

在姜楠看來這是一套完美的說辭。

一切都有理有據(jù)，環(huán)環(huán)相扣，解釋了失聯(lián)，解釋了賢者之石的來歷，還順便“處理”掉了最麻煩的新生龍王。最絕的是，就算昂熱問起他們?yōu)槭裁磿?lián)這么久，他們也可以用“不知道啊，暈過去了”來完美搪塞。

“怎么樣，師兄？”姜楠有些得意地看著楚子航，“沒有漏洞了吧？”

然而，楚子航只是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然后點了點頭。

姜楠的得意瞬間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無力感。

“不是，師兄，你倒是給點反應啊？”他抓狂地撓了撓頭，“你這個樣子，回去露餡我們就死定了。干脆你少說點話，校長他們問什么，都讓我來回答，你負責保持沉默就好了。”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即將上考場的學渣，在拼命給另一個正直的學霸劃作弊的重點。

帶不動，根本帶不動！

就在姜楠急得快要原地爆炸，思考著要不要干脆打暈楚子航，然后說他失憶了的時候，對方那冰冷的聲音忽然毫無征兆地響起。

“剛剛那個，是諾頓，對吧？”

問題來得如此突然，如此直接，搞得姜楠措手不及。

大腦在一瞬間甚至出現(xiàn)了宕機，第一反應就是否認：“誰？什么諾頓？我不認識。”

但話說出口，他就知道這有多假了。

畢竟楚子航也參與過青銅計劃，親眼見過青銅與火之王諾頓和康斯坦丁的姿態(tài)。

雖然他并沒有見過諾頓的人形態(tài)，但他畢竟見過康斯坦丁啊，剛剛看到康斯但丁旁邊站著的人，在結(jié)合一下他的推理，自然就猜出他們的身份了。

楚子航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身，平靜地看著他。

“能告訴我，你為什么要把他們藏在這里嗎？”

空氣仿佛凝固了，鄉(xiāng)間的微風吹過，卷起幾片落葉，卻吹不散兩人之間那劍拔弩張的氣氛。

姜楠看著楚子航那張認真的臉，心里那根緊繃的弦，忽然就斷了。

好像編不下去了，既然騙不過去，那就攤牌吧。

他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那種偽裝出來的焦躁和抓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凝重。

“好吧，師兄你贏了。”他緩緩開口，“事到如今，我也沒什么好瞞的了。相處這么久，我知道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我這么做，自然有我的道理。”

他決定賭一把，賭楚子航的理智，賭他那份深埋于冰冷外表之下的正義，畢竟誰小的時候沒想過當正義的伙伴呢？

“黑王復活，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铝耍@一點你也清楚。而四大君主，同樣不希望看到那位曾經(jīng)的暴君歸來。”姜楠的語速不快，但每一個字都清晰無比，“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所以，我覺得我們可以和他們合作。”

楚子航的眉頭瞬間皺了起來。。

“驅(qū)虎吞狼？”他的聲音里透著一股危險的寒意，“你知道這么做有多危險嗎？先不說合作不合作的了，你不怕到時候，我們解決了黑王，他們就會立刻聯(lián)合起來，調(diào)轉(zhuǎn)槍口對付我們嗎？到那時候，死的就是我們了！”

“師兄，你是不是忘記歷史了？”姜楠搖了搖頭，直視著他的眼睛，“當初，那些初代種混血種，能夠?qū)⒑谕跄岬禄舾駨耐踝铣断聛恚康膬H僅是他們自己嗎？不，那場戰(zhàn)爭中，四大君主同樣沒少參與。”

“他們和黑王之間的仇恨，也刻在基因里，流淌在血脈中，絕對不比我們和龍族之間的仇恨要淺。他們兩邊，跟不共戴天的仇人也差不到哪里去。”

“話雖如此，但他們畢竟是一個種族！”楚子航上前一步，氣勢逼人，“你回答我一個問題，如果我們?nèi)祟惡妄堊蹇梢院推较嗵帲俏覀兠攸h存在的意義是什么？我們?yōu)槭裁匆例垼俊?

他沒有等姜楠回答，便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因為所謂的‘和平’，在不同的物種之間，是根本不可能實現(xiàn)的奢望！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存法則！”

說著他指了指路邊的綿羊，“就像狼不可能不吃羊一樣，如果你執(zhí)意要走這條路，與龍族為伍，那我想，我只能把這一切，原原本本地報告給秘黨了。”

最后那句話，已經(jīng)不是勸告，而是赤裸裸的警告。

空氣中的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好幾度。

一旁的塞壬雖然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但她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對峙感。

她害怕地縮了縮脖子，一時間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么勸架。

姜楠的臉色也徹底沉了下來。

“既然我敢把這件事告訴你，自然就有我的考量。”他的語氣也冷了下去，“師兄，我不想與你為敵。我來卡塞爾，不是為了當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更不想成為毀滅世界的罪人。但我同樣不希望讓我們所在乎的世界，因為某個種族該死的野心而毀滅。”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楚子航那張冰封的臉，一字一句地反問。

“你覺得龍族會給世界帶來災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秘黨，就一定是正義的化身嗎？”

楚子航的瞳孔微不可查地收縮了一下，他停下了腳步，側(cè)過頭，用眼角的余光看著姜楠。

“你繼續(xù)說。”

姜楠緩緩吸了一口氣，像是要將這鄉(xiāng)間所有清新的空氣都吸入肺中，來平復自己激蕩的心情。

“或許，在你，在所有卡塞爾學院的學生眼里，秘黨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護人類，為了讓世界不被龍族所侵害。”

“但你有沒有發(fā)現(xiàn)，秘黨在進行這項‘偉大事業(yè)’的同時，也悄無聲息地掌控了這個世界的經(jīng)濟命脈，收斂了全世界絕大部分的財富和權(quán)力？意大利的加圖索家族的產(chǎn)業(yè)遍布全球，他們是屠龍的英雄，更是這個星球上最有權(quán)勢的王。”

“現(xiàn)在，放眼全世界，還有什么東西能夠真正威脅到他們那至高無上的地位嗎？沒有了。政權(quán)？財富？武力？在他們面前都不值一提。唯一能讓他們感到忌憚，讓他們必須團結(jié)一致對外的，估計也只剩下‘龍族’這個懸在頭頂?shù)倪_摩克利斯之劍了。”

姜楠的聲音越來越低沉，卻也越來越有力。

“那么，師兄，你再想一想。如果有一天，屠龍戰(zhàn)爭真的結(jié)束了。黑王被我們殺了，四大君主也都被消滅了，龍族的威脅徹底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你覺得，世界就會迎來和平嗎？”

“不，不會的。”他自問自答，眼神中透出一絲悲哀的嘲諷，“到那個時候，秘黨內(nèi)部，那些掌握著無上權(quán)力和財富的家族之間，會為了爭奪這個世界的最高統(tǒng)治權(quán)，而爆發(fā)出比屠龍戰(zhàn)爭更加慘烈的明爭暗斗。他們會為了各自的利益，將整個世界拖入戰(zhàn)火的深淵。”

“他們會成為新的‘龍族’。一群流淌著龍血，卻比龍族更加貪婪、更加冷酷的人。”

“到那個時候，我們又該站在哪一邊？是幫助加圖索家，還是幫助其他家族？還是說，我們這些從屠龍戰(zhàn)場上活下來的戰(zhàn)士，會成為他們彼此清洗的第一個目標？”

“到那時候我們，又該向誰揮刀？”

一連串的質(zhì)問，劈頭蓋臉地砸向楚子航。

楚子航沉默了，他站在原地，低著頭，沒有人能看清他臉上的表情。

他一直以來的人生，都被“復仇”和“屠龍”這兩個目標填滿。秘黨給了他幫助，給了他方向，他從未懷疑過這份事業(yè)的正義性。

可是姜楠的話，卻像一顆石子，投入了他平靜的心湖，激起了千層巨浪。

他從未從這個角度思考過未來。

如果……如果屠龍只是一個過程，而不是終點呢？如果消滅了舊的暴君，只是為了迎接新的暴君呢？那他們所做的一切，又有什么意義？

姜楠沒有再繼續(xù)說下去。他知道，話說得太多，反而會引起反效果。對于楚子航這樣的人，有些事情，需要他自己去想明白。

他拉了拉塞壬的小手，示意她跟上，然后邁開腳步，從沉默的楚子航身邊走了過去。

楚子航?jīng)]有動，姜楠也沒有回頭。

他就這樣帶著塞壬，沿著鄉(xiāng)間的小路，一步一步地朝前走。

不知過了多久，身后傳來了沉穩(wěn)而有節(jié)奏的腳步聲。

楚子航跟了上來，走在他的側(cè)后方，保持著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依舊一言不發(fā)，但姜楠知道，那份劍拔弩張的敵意，已經(jīng)暫時消失了。

接下來的路程，兩人之間再也沒有任何交流。

只有鄉(xiāng)間的風聲，羊羔的叫聲，和三人踩在泥土小徑上沙沙的腳步聲。

氣氛壓抑得讓塞壬都感到不安，她一會看看面色凝重的姜楠，一會又偷偷瞟一眼身后那個仿佛變成了冰雕的男人，小手把姜楠的衣角攥得更緊了。

他們翻過一個山坡，穿過一片稀疏的樹林。

終于，在小路的盡頭，一棟看起來有些年頭，卻打理得干凈整潔的小屋，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