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內，氣氛壓抑如暴風雨前夕。

周乾楓背身而立，周身散發的寒意幾乎凍結空氣。

李煥彩行禮：“妾身見過王爺?！?

周乾楓緩緩轉身，眼神冰冷刺骨：“為老夫人祈福？‘偶遇’了本王那正在‘靜思’的六弟？”

李煥彩將準備好的說辭清晰道出，重點強調官差設卡改道、周乾煜違令狂悖糾纏、自己嚴斥速歸避嫌，并特意加上：“妾身憂心祖母病體，唯恐六殿下糾纏不休之事傳入祖母耳中，增添病勢，故不敢有片刻耽擱，立時回府。妾身言行或有不當，請王爺責罰，萬望莫因此事擾了祖母清靜。”

“言行不當？”

周乾楓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緩步逼近，巨大的壓迫感襲來，“他碰你了？”

“沒有！護衛在旁，未能近身！”

李煥彩斬釘截鐵。

“他叫你什么？”

周乾楓目光如刀，“彩兒？”

李煥彩強壓心悸：“六殿下當時言語混亂，口不擇言。妾身已厲聲喝止其無禮！”

“言語混亂？口不擇言？”

周乾楓低語，眼中怒火翻騰，“他記得清楚得很！他是在挑釁本王！還是……對你，余情未了？”

他猛地抬手！

李煥彩閉目待罰。

掌風在臉頰一寸處停??！

周乾楓胸膛起伏，死死盯著她倔強的臉。殺意與顧忌在他眼中激烈交鋒。

太后親子！

這四個字像無形的枷鎖，束縛著他暴虐的手。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管事惶恐的通稟：“啟稟王爺！宮里來人了！是陛下身邊的張公公！帶著陛下的口諭，急召六皇子周乾煜入宮覲見！”

周乾楓的手猛地攥成拳，骨節作響。

皇帝？

他眼中狂暴的怒火瞬間被更深的陰鷙算計取代。

他緩緩放下手，聲音如同淬了冰：

“王妃‘孝心可嘉’，但今日受擾，回你院子‘靜養’，無令不得出。”

隨即對門外森然道：“告訴張公公，六皇子周乾煜違抗禁令，擅離府邸，當街無狀，沖撞王妃，其行狂悖，有負太后皇上慈恩！現已被本王責令于府內靜思堂面壁思過，非詔不得出！陛下若有垂詢，本王自會入宮面陳！送客！”

“靜思堂”而非“寒潭地牢”！

這是周乾楓在暴怒之下，對周乾煜太后親子身份的最后一絲顧忌。

靜思堂雖也是懲戒之地，環境清苦，規矩嚴苛，精神折磨極強，但至少不是那要人性命的寒潭死牢。

這已是他在盛怒中能做出的、相對“體面”的處置。

李煥彩的心并未放下。

靜思堂……周乾煜那狂亂的狀態進去，不死也要脫層皮！

皇帝的口諭再次被強硬駁回，后續風波只會更大。

而她，被徹底禁足，行動斷絕。

她失魂落魄地走出書房。剛回到院落，蘇清漪陰魂不散地跟來，臉上是幸災樂禍的假笑：

“嫂嫂回來了？唉，六殿下也是，太后娘娘那般疼他，他怎么就不知體恤娘娘，凈惹王爺生氣呢？靜思堂……那地方雖比不上地牢陰寒，可日夜誦經思過，規矩大得很，六殿下那性子，怕是要吃不少苦頭嘍。嫂嫂就在這好好‘靜養’吧，妹妹會替嫂嫂‘留意’靜思堂那邊的消息的?！?

李煥彩“砰”地關上院門，隔絕了那令人作嘔的聲音。

背靠門板，渾身冰涼顫抖。

周乾煜被關入靜思堂，身心煎熬。

她被徹底禁足，孤立無援。

掌心雷計劃失敗，安全屋暴露。

蘇清漪虎視眈眈。

頭頂是周乾楓未消的雷霆之怒、太后的猜忌、皇帝的介入可能。

危機四伏！

她擦掉臉上的濕意，眼神重新凝聚起冰冷的光芒。

“禁足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正好好好休息！”

這念頭帶著一種近乎荒誕的釋然。

是啊，穿越之前，她是楊瑾瑜，一個被生活和工作壓得喘不過氣的現代靈魂，加班、應付復雜的人際關系，連睡個囫圇覺都是奢望。

而現在呢？

她是攝政王妃，錦衣玉食，仆從環繞。

雖然身處龍潭虎穴，但此刻被“關”在這精致的院子里，無人打擾，不用去應付周乾楓那張冰臉，不用看蘇清漪的惺惺作態，不用提心吊膽地周旋于各方勢力之間……這不正是她曾經夢寐以求的、可以“躺平”的假期嗎？

至于那些煩心事？

周乾煜在靜思堂一時半會兒死不了；周乾楓的怒火總要找個出口，未必會立刻燒到她頭上；太后和皇帝的博弈，她暫時插不上手；掌心雷……急也沒用，得等機會。

“環兒，”李煥彩的聲音恢復了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奇異的輕松，“打盆溫水來，我要凈面。另外，把西邊暖閣里那個蒙著布的大家伙給我抬出來，仔細著點，別磕碰了?！?

環兒和秋月驚疑不定地看著自家主子。剛才還面無人色，失魂落魄，怎么轉眼間就像換了個人？

尤其是那語氣，仿佛真的只是逛累了街，回家休息一般。

“王妃？”

環兒小心翼翼地問。

“愣著做什么？”

李煥彩已經走到銅盆架前，自己擰了溫熱的帕子，細細擦去臉上刻意涂抹的淡妝和殘留的灶灰（為祖母祈福，她妝容本就素淡），露出原本清麗卻略顯疲憊的容顏，“本妃今日為祖母祈福，心誠則靈，只是路上被個六殿下擾了清凈，有些乏了。正好王爺體恤，讓本妃靜養，那便好好歇歇。去，把那琴抬出來，許久沒碰，手都生了?！?

環兒和秋月不敢再多問，連忙照辦。

不多時，暖閣中央，一架造型奇特的西洋樂器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好。

烏木的琴身擦拭得锃亮，黑白分明的琴鍵整齊排列，在透過窗欞的微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

李煥彩走到琴前，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琴鍵，一種久違的、屬于“她自己”而非“攝政王妃”的感覺悄然復蘇。

她拉過一張鋪著軟墊的圓凳坐下，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她的手指落下。

一串清澈、帶著些許金屬質感的音符流淌出來，并非這個時代常見的絲竹之音，而是帶著異域風情的旋律。

起初有些生澀，斷斷續續，像是在尋找記憶。漸漸地，音符連貫起來，形成一段舒緩、略帶憂郁的小調。

她彈得很慢，很輕，像是在安撫自己驚悸未定的心，又像是在憑吊那失之交臂的自保武器。

琴聲透過窗戶，飄散在寂靜的院落里。

院墻陰影處，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正像一只警覺的兔子一樣，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青灰色的磚石上。她屏息凝神，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聲響。

突然，屋內傳來一陣琴弦雜亂的聲音，仿佛是有人在胡亂彈奏一般。

小丫鬟心中一緊，立刻像貓一樣弓起身子，躡手躡腳地穿過月洞門，生怕發出一點聲音。

她的裙擺因為快速奔跑而沾上了草屑，但她絲毫不在意，一心只想盡快將這個消息告訴蘇清漪。

終于，小丫鬟來到了蘇清漪的西跨院，她氣喘吁吁地撐著膝蓋，急切地喊道：“姑娘！”

蘇清漪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她抬起頭，看到小丫鬟一臉慌張的樣子，連忙問道：“怎么了？這么急匆匆的?！?

小丫鬟定了定神，喘著氣說道：“王妃一回屋就卸了釵環，這會兒正對著那架銅弦鐵身的番邦琴搗鼓呢！那弦音忽高忽低的，聽起來就像是……就像是金鐵相擊一樣！”

蘇清漪正對著鏡子欣賞自己新染的蔻丹，聞言嗤笑一聲：“彈琴？她還有這閑情逸致？看來是真被王爺嚇破膽，躲在自己窩里找點樂子麻痹自己了？哼，裝模作樣！彈得什么鬼東西，也配叫琴音？擾人清凈！”

她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隨即又陰冷下來，“給我盯緊了！看看她除了彈這破琴，還做些什么！尤其是……看看有沒有人試圖接近那個院子！”

“是?！?

小丫鬟領命退下。

暖閣內，李煥彩的琴聲漸漸流暢。

她彈的是一首改編過的、旋律簡單的現代曲子，在這個時空無人知曉。

琴音成了她宣泄情緒的唯一出口。

彈到某個稍顯激烈的段落時，她的手指用力按下，發出幾個略顯突兀的重音，仿佛要將心中的憋悶、憤怒、擔憂都砸進這琴鍵里。

“小姐……”

秋月端著一杯熱茶進來，放在琴邊的小幾上，看著李煥彩專注的側臉，欲言又止。

她總覺得王妃平靜的表面下，藏著更深的驚濤駭浪。

李煥彩沒有停下，只是指尖的力道緩和了些，琴音又變得舒緩。“嗯？”

她應了一聲，目光依舊落在琴鍵上。

“您……您別太憂心了。六殿下是太后娘娘的親兒子，王爺……王爺總歸要顧念太后的。靜思堂雖清苦，性命是無礙的。您被禁足……正好彈彈琴，解解悶?！?

秋月笨拙地安慰著。

“憂心？”

李煥彩指尖劃過一串琶音，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眼神卻冰冷如霜，“本妃有什么好憂心的？”

她的聲音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本妃現在，只想好好彈我的琴?！?

她的手指猛地停在琴鍵上，最后一個音符帶著一絲不甘的顫音，戛然而止。

暖閣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李煥彩端起那杯熱茶，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

她輕輕吹了吹，小啜一口，滾燙的茶湯順著喉嚨滑下，帶來一絲暖意。

休息？彈琴？

這只是風暴眼中短暫的、虛假的寧靜。

她在等待。

等待周乾楓下一步的動作。

等待太后可能的發難。

等待皇帝那邊的反應。

這架西洋琴叮咚作響的“悠閑”背后，是比之前更加緊繃的心弦和更加縝密的籌謀。

禁足是牢籠，卻也可能是她暫時退居幕后，好好休整的時刻。

她放下茶杯，指尖再次輕輕落在琴鍵上。

這一次，她沒有彈奏完整的曲子，只是用指尖無意識地、極其輕微地敲擊著幾個固定的琴鍵，發出幾不可聞的、有規律的“嗒…嗒嗒…嗒”聲，目光幽深地望向窗外高墻之外的方向。

那方向，隱約是靜思堂所在的方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