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來到了埃爾的家中，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布朗突然覺得，米克選擇的地方聽上去與這里差不多。

布朗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進入這個承載著埃爾一家的“家”。

也許是因為萊利的緣故，布朗走得極慢。

當布朗剛在干草旁停下，艾德就高興得喊道：“布朗叔叔，布朗叔叔，您都好多天沒有來了，萊利也不回來了，米克也走了，家里變得更冷清了。我原以為您也不會來了，現在看來是我想多了。”

看著艾德的笑容，布朗有些遲疑，他轉頭看向一旁的吉米，吉米朝布朗搖了搖頭。

看到這里，布朗明白了，埃爾他們還沒有將萊利的事告訴艾德。

布朗又看向艾德，露出一抹笑容：“艾德，以后叔叔經常來看你，好不好？”

艾德聽后，眼中閃爍著光芒，連連點頭。

布朗問向吉米：“埃爾呢？我有些關于米克的事，要和他談一談。”

吉米還沒來得及回答，艾德就在一旁出聲道：“爸爸一早就出去了，通常要很久才會回來。布朗叔叔，您先給我講故事吧！”

布朗見狀，想了想也沒有別的事干，就坐到了艾德的旁邊。

布朗看著艾德，心情有些復雜，他與萊利像一對朋友，與米克像一對師生，但是對艾德，布朗是真的將他看成一個孩子，一個可憐、可愛的孩子。

布朗坐在艾德旁邊，一把摟住艾德，開始講述艾德最愛聽的故事――洞外面的故事。

布朗望著洞口，那里有照進來的光，溫暖和煦，那里有吹進來的風，清涼爽利。

布朗開始描繪他眼中的世界：“世界很大，蒲公英很小，布朗也比蒲公英大很多很多。布朗有翅膀，蒲公英沒有，但是布朗和蒲公英都會飛。”

“布朗靠翅膀飛起來，蒲公英靠風飛起來。蒲公英在風的吹拂下，會變成很多很多小的蒲公英，小蒲公英們在天空中被調皮的風吹得亂轉，一會兒向東，一會兒向西，一會兒向南，一會兒向北。”

“當風吹累了，小蒲公英們也飛累了，接著風離開了，小蒲公英們就各自落地，不需要很長時間，那里就會長出一大片蒲公英。”

“布朗可以比蒲公英飛得高，但是布朗可沒有蒲公英飛得遠。蒲公英在風的旅途中留下了它的痕跡，高山大河，高原雪山，它可能都去過，但是布朗一直沒有出去過這一片天地。雖然這算是一個小遺憾，但布朗有天空，有土地，有太陽和月亮，還有埃爾和他的家人，這一切都是我留在這兒才能擁有的，我很快樂，開心。”

“蒲公英與風都說，世界很大，他們想去看看，布朗說，世界很大，但這里才是布朗的家……”

正當艾德聽得入神時，埃爾回來了，布朗便停下了講述的聲音，站起身來。

埃爾看到布朗有些意外，但同時又有些欣慰，那不茍言笑的臉上露出一抹笑意。

埃爾一直擔心萊利的離去，會使他與布朗產生一些隔閡，這使得埃爾心煩意亂。

但是現在，布朗站在了這，站在了他的家中，同艾德說笑，這一切都向埃爾表明，他的朋友，那個懶洋洋的布朗還在。

埃爾走到布朗身前，出聲道：“我很高興能在這兒看到你，我的朋友。”

艾德坐在一旁，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很樂意布朗來到家里，也很樂意父親也在家里。現在的場面讓艾德很高興。

連一向寡言少語的吉米看到這一幕，也衷心的為這對老朋友感到高興。

布朗上前抱住埃爾：“老兄，別搞得氣氛這么沉重，你都笑了，這可真讓我感到不適應。”

布朗與埃爾寒暄一陣，布朗對埃爾說道：“米克現在找了一個好地方，他將要自己搭建屬于他的家了。”

埃爾點頭：“嗯，崖壁那個地方很好，你的指導總會讓那孩子少走一些彎路。”

布朗聽后有些詫異，他并沒有對埃爾說米克去了崖壁，但隨即布朗笑了出來。

埃爾作為一名父親，是沉默無言，但有責任擔當的父親，他在意米克會如何面對未來，在意米克會過上怎樣的生活，盡管他不發言，不參與，但是他在意。

布朗太了解埃爾了，他明白，埃爾之前的不以為意，完全出自于他自身的威嚴，而在威嚴的背后，是一位父親執拗的，無聲的愛。

布朗不由得打趣道：“你的話也不盡然，我總有出錯的時候，可別指望我承擔屬于你的責任。”埃爾點了點頭。

布朗同埃爾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在一起聊過天了，這一次他們聊了很久，解開了萊利在布朗心中的結。

當布朗在和埃爾聊天的時候，艾德自動的成為了一名小聽眾。

當布朗要離開的時候，艾德還沉浸在剛剛談話中所提及的崖壁，山鷹……

這些對于艾德來說，是未知且充滿誘惑力的，艾德心中有很大的困擾：剛剛布朗叔叔談到山鷹時，說得十分危險，連父親都鄭重其事的點頭，看來洞外面的世界確實是危險的。

但是艾德很想去洞的外面看一看，艾德想看一看山鷹有多大，蒲公英有多小，艾德同蒲公英，誰飛得高？誰飛得遠？如果跟著風，艾德是不是也能見到高山大河？高原雪山？

艾德還在糾結于心中的困擾時，布朗同埃爾已經走到了洞口，布朗要離開了。

艾德終于又問出了那句，他問了很多次的話：“那個，我能出去看看嗎？”

布朗停住了腳步，但是他并沒有開口，這個問題不是他能給艾德答案的，這需要埃爾的態度。

埃爾看著艾德：“很抱歉，孩子。”

艾德見狀也沒有什么反應，畢竟這么多次都是這一個答案，他也不期盼，奇跡會在這么平凡的一天降臨。

艾德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失落，想了想，嗯，還是應該失落一下。

布朗沒有多言，這情景他也見了很多次，當布朗走到洞外，回頭看了一眼，還是飛走了。

布朗不止一次的聽過艾德的請求，有時是對埃爾，有時是對他，埃爾從來沒有答應過艾德的請求，布朗也只能去對艾德說抱歉。

首先，這不是布朗所能做的決定。其次，艾德的身體情況也支撐不住他的愿望。

在埃爾和吉米的眼中，山洞是艾德的庇護所，是溫暖的家。在艾德看來，山洞確實是家，但也是他的整個世界，而在家的外面，有著比他的世界更大的天地。而不僅僅是“家的頂部”和“家的底部”。

再加上布朗的描繪，這怎能不令身為孩子，涉世未深的艾德心生向往呢？

夜晚最終還是降臨，艾德卻沒有入睡，他還在自己腦中想象今天布朗叔叔與米克哥哥驚心動魄的冒險經歷。這令艾德激動得睡不著。

這種情況總是出現在布朗給艾德講完故事之后，孩子的想象力是無邊無際的，一點信息就足夠他創作出一篇大作，這篇大作中，當然有著艾德的身影，但現實卻與之恰恰相反，艾德僅僅是一個聽眾。

艾德的心中有著一種愿望，那是一種體驗生命之美的愿望……

清晨，太陽又一次升起，青草隨風搖擺，樹葉莎莎作響。

距離上一次山鷹引起的鬧劇已經有一年之久，布朗他們沒有節日，但春天的到來，使布朗他們感到身心愉悅。

布朗徹底從萊利的陰影中走了出來，埃爾還是老樣子，只不過身后跟著米克與克里爾，這兩個年輕人的青春與活力，對沖掉了埃爾的嚴肅沉默，這不禁讓布朗揚起了一抹笑容。

這就是灰鳥布朗極易獲得的快樂。

布朗快步向埃爾一行走去，“埃爾，你們……怎么回事？”

布朗原本輕快的腳步變得遲緩下來，剛剛揚起的歡樂的聲調，又被眼前凝重的氣氛摁了下去。

現在，在布朗眼中，情況是這樣的：埃爾原本嚴肅的臉上蒙上了一層憂傷，米克正在失神，克里爾欲言又止。

此間種種，都在向布朗釋放著“事情不太妙”的信號。

沉默，在布朗家的門口，連春日的暖風都帶不走這里凝固的空間。

克里爾對著布朗說道：“布朗先生，我們認為，您應該去送送艾德。”克里爾的話，點到為止。

春日的暖風吹在布朗的身上，此刻卻是刺骨的寒冷。

布朗隨著埃爾他們，來到了埃爾家門口。這一段路，以前的布朗是再熟悉不過的，但此時此刻的布朗需要有人在前方引路。

當布朗再一次見到艾德時，艾德本就瘦弱的身軀似乎又小了一圈，羽毛黯淡無光，只有那雙未曾領略過世間風光的眼睛，還算得上明亮。

不應該是這樣的，明明前幾天還好好的，怎么一下就如此了？

布朗在心中不斷否定眼前艾德的狀態，他沒有出聲，他怕吵到孩子。

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艾德將離他們而去，但他們做不到挽留。

艾德眨著雙眼，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這微笑，刺痛了所有人。

“父親，布朗叔叔，……我想……出去看看……”

艾德的聲音有些顫抖，是在乞求，又似無關緊要。

這一次，在埃爾的反應之前，布朗沖過去抱住艾德，抱住這可憐一生，即將逝去的年輕生命。

“好，好，我們……出去看看。”

布朗抱起艾德，走向那個如今在春天的哺育下，煥發著新生機的世界。

布朗抱著艾德走上山頂上的平地，這里青草如茵，一些剛萌發的嫩芽也在以新姿態，歡迎艾德這個新面孔的到來。

艾德與布朗坐在崖邊，艾德正用雙眼貪婪的掃視周圍的一切，此刻，他的身體煥發出一陣新生的活力，似乎是春天的給予。

過了好一會兒，艾德才停下來，像是用光了所有的力量。他栽倒在布朗的懷中，將頭埋入布朗漸漸濕潤的胸口。良久，艾德吐出兩個字。

“真美。”

埃爾他們跟了上來，大家一同陪艾德在崖邊靜坐，期間沒有一句聲音，只有風。

太陽在天的西邊燒出一片殷紅，白色的月亮帶著眨眼的星星爬上天空，日月同輝，似乎是世界為艾德奏響的序曲。

艾德心有所感，站在崖邊，閉上雙眼，青草開始揮手，樹葉打著節拍，空中的舞臺搭建完畢。隨著一陣風的到來，艾德振翅高飛，在空中的舞臺上，表演名為生命的舞蹈。

斜行……翻轉……滑翔……

這是世界上最佳的舞者，這是他生命中的第一支舞，也是他生命中最后一舞。

獨舞有些凄涼，連這世界上最佳的舞者，也不禁在這獨舞中露出了些許迷茫。又是一陣風吹過，它送來了絕好的伴舞，一傘傘蒲公英圍繞在艾德身邊，為他伴起了舞。

艾德與蒲公英在天空中留下最美的軌跡……

夜漸漸深了，即使是最美的舞，也要謝幕了。

艾德從空中落下，埃爾接住了他，艾德再沒有一句話，他的舞姿是最美的表達。

艾德永遠的留在了崖邊，原本的青草地上，長出了一片蒲公英，風來了，艾德也要出發，同蒲公英一起去看那素未謀面的遠方。

春華秋實，日月輪轉，山中的溪流未曾停歇。

布朗坐在崖邊，眺望著遠方。

埃爾和吉米在艾德走后的第二年，便離家遠行了。期間埃爾回來過一次，講述了更高的山，更寬的河，各種奇特的植物和其他的鳥類。

根據埃爾所說，他所見過的最大的鳥也飛不到太陽上，這讓布朗對萊利的行為更為心痛，但也更加欽佩萊利追逐夢想而燃起的勇氣。

年歲易過，歲月易損，埃爾和吉米離家遠游久無音信。他們也許在哪一處山峰，享受世間的美麗。米克同克里爾接過埃爾的職責，變得成熟堅毅。

忽而春深，忽而淺夏，忽而秋涼，忽而寒冬。布朗眼前閃過無數身影：埃爾，吉米，萊利，米克，克里爾，艾德……

布朗俯下身，看到了流水中那個年輕的自己，不禁笑出了聲，因為他早已不再年輕。

這是一個美夢，一個沒有時限的美夢，布朗在清風的撫摸中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