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水人
那年夏天熱得邪乎,日頭跟個火球似的,把槐陰鎮的青石板路曬得能烙餅。我家那座祖上傳下來的老院子,土墻厚,天井深,靠著幾棵老槐樹的蔭涼,還算能喘口氣。我一個老婆子,男人走得早,兒子兒媳去了城里打工,就剩我跟幾只老母雞作伴,日子過得跟天井里的水一樣,不起波瀾。
變故是從一個午后開始的。
我正坐在堂屋門檻上納鞋底,蟬鳴聲嘶力竭,吵得人腦仁疼。突然,院門外傳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接著是個啞嗓子:「老姐姐,討口水喝,成不?」
我抬頭一看,門口站著個討飯的。那光景可真叫慘——破草帽歪扣在頭上,露出的頭發跟亂草似的,臉上糊滿了泥灰,只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藏著兩顆星子。身上的藍布褂子早看不出原色,補丁摞補丁,手里拄著根磨得光滑的棗木拐杖,拐杖頭雕著個模糊不清的獸頭。
討水喝是常事,鎮子里過路的腳夫、要飯的,誰不曉得我王老太心善。我連忙起身:「哎,進來吧,外頭熱壞了。」
他也不客氣,佝僂著腰走進來,在天井邊的石凳上坐下。我端來一瓢井水,又抓了把剛摘的脆桃遞過去。他咕咚咕咚喝了半瓢水,才接過桃子,小口小口地啃,眼神卻不住地往院子角落里瞟。
我家院子東北角,有棵更老的槐樹,樹干中間空了個洞,聽我爹說,那樹有年頭了,比這鎮子還老。平日里我都拿塊破木板擋著樹洞,生怕小孩掉進去。可那乞兒的目光,就跟釘子似的釘在那樹洞上,看得我心里有點發毛。
「老姐姐,」他啃完桃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聲音還是啞的,卻多了點不一樣的味道,「你這院子,年頭不短了吧?」
「是啊,」我收拾著瓢碗,「祖上傳了三四代人了,怎么了?」
他沒直接回答,卻站起身,拄著拐杖慢慢走到那棵老槐樹下,伸出臟乎乎的手,輕輕摸了摸樹皮,又探著頭往樹洞里看了看。我心里咯噔一下,想開口叫他別碰,又覺得不好意思。
「老姐姐,」他轉過身,那雙亮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這幾天,夜里可曾聽見什么怪動靜?比如……像是有人在哭,又像是爪子撓墻的聲音?」
我心里一緊。說起來,前幾日夜里,我是隱約聽見點動靜,像是從墻角傳來的,細細碎碎,跟小貓叫似的,但又不像。我以為是老鼠,沒太在意。難道……
「沒、沒太留意,」我勉強笑了笑,「許是老鼠吧,老院子里難免的。」
他沒接話,只是嘆了口氣,那嘆氣聲里帶著股說不出的蒼涼。「老姐姐,不是老鼠。」他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幾乎像耳語,「是臟東西,盯上你這院子了。」
二、血月將至惡鬼臨
我的心猛地一跳,納鞋底的針差點扎到手上。臟東西?這詞兒在鄉下可不吉利,平日里誰都忌諱提。我看著眼前這個破破爛爛的乞兒,他不像是胡說八道,那雙眼睛里的鄭重,讓我莫名地相信了。
「你……你這話啥意思?」我聲音都有點抖了。
他重新坐下,把拐杖靠在腿邊,那獸頭拐杖在陰影里,看著竟有點猙獰。「老姐姐,你可知,三日后是啥日子?」
我想了想:「農歷五月十四,咋了?」
「五月十四,望夜,」他一字一頓地說,「若我沒算錯,今夜子時起,天就該變了。到了十四夜里,怕是要出『血月』。」
「血月?」我嚇了一跳。血月在我們這兒的老說法里,可是大兇之兆,「紅月亮掛天,惡鬼闖人間」,這話我從小聽到大。
「正是,」他點點頭,臉上沒什么表情,「血月一出,陰門松動,平日里壓著的東西,就該出來透氣了。你這院子,槐樹屬陰,又有這么多年的老氣,怕是成了那東西的窩了。」他指了指那棵空心老槐樹,「那樹洞里,怕是早就不干凈了。」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樹洞黑黢黢的,好像真有雙眼睛在里面盯著我,看得我后背直冒冷汗。我忽然想起,兒子小時候,有一次調皮往樹洞里塞石頭,回來就發高燒說胡話,喊著「有爪子抓我」,請了鎮上的神婆來才好。當時只當是孩子嚇著了,難道……
「那、那可咋辦啊?」我慌了神,抓住他的胳膊,「小伙子,你看著像是懂行的,救救我這老婆子吧!」
他被我抓得晃了晃,卻沒掙脫,只是苦笑了一下:「老姐姐,我就是個要飯的,懂啥呀。不過……」他頓了頓,眼神變得銳利起來,「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躲不過。但有些事,卻是人自己作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
他這話沒頭沒尾的,我聽得似懂非懂。「我、我沒作啥孽啊!」
「不是你,」他搖搖頭,「是這院子的前主人,或者更早的人。老槐樹成精不易,若不是沾了血腥氣,或是被人用邪法鎮過,怎會平白無故招引臟東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想起一樁舊事。我公公還在世的時候,有一次喝多了酒,跟我念叨過,說這院子以前住過一個外鄉人,是個走江湖的貨郎,后來不知怎么就吊死在這棵老槐樹上了。當時公公說得含糊,我也沒往心里去,難道……
「貨郎?吊死?」乞兒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低聲問。
「是……是有這么回事,」我結結巴巴地說,「好像是……好像是因為欠了賭債,想不開……」
「想不開?」乞兒冷笑一聲,「未必。吊死在槐樹上,還是空心槐樹,這是怨氣最重的死法,魂魄最易被老樹困住,化為地縛靈。若再趕上血月之夜,怨氣沖天,那可就不是哭哭撓墻那么簡單了,怕是要……『惡鬼上門』了。」
「惡鬼上門」四個字,他說得極輕,卻像冰錐子一樣扎進我心里。天井里的風忽然涼了起來,明明是大中午,我卻覺得遍體生寒。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有人在低聲哭泣。
「那、那現在咋辦?」我急得快要哭了,「血月還有三天,三天后……」
「三天足夠了,」乞兒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老姐姐,你聽我吩咐。今夜子時前,去鎮上買三斤糯米,一把新剪刀,一捆紅線,再找七枚嶄新的銅錢。子時正,用糯米在堂屋門口撒一個圈,銅錢按北斗七星的形狀擺在圈內,紅線纏在剪刀上,掛在堂屋門楣上。記住,從今夜起,日落之后,絕不能出門,更不能靠近那棵老槐樹。」
他說得條理清晰,不像是個普通的乞兒。我連忙點頭:「記住了,記住了!小伙子,你……你能不能留下來幫幫我?」
他卻擺擺手,拿起拐杖:「我只是路過討水,該說的話已經說了。能不能過了這關,全看你自己了。」說完,他也不等我再挽留,佝僂著腰就往外走,那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的陽光里,仿佛從未出現過。
三、槐影幢幢舊怨深
乞兒走后,院子里靜得可怕。蟬鳴聲不知何時停了,只有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那聲音聽著越來越像嗚咽。我心里七上八下,越想越覺得那乞兒不簡單,他那眼神,那拐杖,還有他說的話,都透著一股神秘勁兒。
我不敢耽誤,下午就揣著錢,鎖了院門,匆匆去了鎮上。買糯米、剪刀、紅線都很順利,可找七枚新銅錢卻費了點事。最后還是在一家老雜貨鋪里,跟掌柜的好說歹說,才從他壓箱底的錢匣子里換了七枚嶄新的光緒通寶。
回到家,天已經擦黑了。我按照乞兒說的,先把糯米、剪刀、紅線和銅錢放在堂屋桌上,然后坐在門檻上,望著那棵老槐樹,心里忍不住又想起那吊死的貨郎。
公公當年到底沒說全。我隱約記得,他還提過一句,說那貨郎死得蹊蹺,脖子上的勒痕不像是自己吊上去的,倒像是被人……被人掐住脖子勒死的。而且,貨郎死的時候,懷里還緊緊抱著一個油紙包,里面包著什么,誰也不知道,后來跟著他一起下葬了。
難道,這里面有什么隱情?貨郎不是自殺,是被人害死的?他的怨氣不散,困在老槐樹里,等著血月之夜出來報仇?
越想越怕,我趕緊搖了搖頭,不敢再想下去。吃過晚飯,我就把門窗都關得嚴嚴實實,連雞窩都提前收進了灶房。眼看快到子時了,我拿出糯米,手心里全是汗,哆嗦著在堂屋門口撒了一個圈。那糯米白花花的,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接著,我把七枚銅錢按照北斗七星的樣子擺好,又用紅線纏緊了剪刀,掛在門楣上。做完這一切,我才稍微松了口氣,躲回堂屋,吹滅了燈,坐在炕上不敢動。
夜靜得可怕,只有墻上的老掛鐘滴答作響。院子里,老槐樹的影子透過窗欞,映在地上,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鬼影子。我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門口的糯米圈和銅錢。
不知過了多久,大概是子時剛過,院子里忽然傳來一陣「簌簌」的聲音,像是有人在走動。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
「簌簌……簌簌……」那聲音越來越近,好像就在天井里。接著,我聽見了一種奇怪的聲音,像是有人用指甲在撓墻,「咯吱……咯吱……」,那聲音正是從東北角老槐樹的方向傳來的!
我的心狂跳起來,緊緊攥著被子角,嚇得渾身發抖。那乞兒說的是真的!臟東西真的來了!
就在這時,我忽然聽見「啪」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么東西掉在了地上。我壯著膽子,從窗戶縫里往外看——只見天井里,月光下,一個模模糊糊的黑影正站在老槐樹旁,似乎在低頭找什么。
那黑影穿著破爛的衣服,頭發很長,遮住了臉,看不清模樣。它彎著腰,在地上摸索著,發出「嗬嗬」的低吼聲,聽起來充滿了怨氣和痛苦。
我的心都快跳出胸腔了。那……那是不是就是那個吊死的貨郎?
突然,那黑影像是發現了什么,猛地抬起頭,朝著堂屋的方向看過來。雖然看不清臉,但我能感覺到,它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刺在我身上!
接著,它邁開腳步,搖搖晃晃地朝著堂屋門口走來!
「咯吱……咯吱……」它的腳步聲很輕,卻像踩在我的心上。它越走越近,很快就走到了糯米圈前。
我的心提到了極致,眼睛死死盯著那圈糯米。乞兒說過,糯米能驅邪,銅錢是北斗七星陣,剪刀掛門楣……有用嗎?
那黑影走到糯米圈邊,似乎被什么東西擋住了,停了下來。它伸出手,想要越過糯米圈,可手剛碰到糯米,就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了回去,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
「啊——!」
那叫聲不像是人聲,充滿了怨恨和痛苦,聽得我頭皮發麻。它不甘心,又試了幾次,每次碰到糯米,都發出尖叫,始終無法越過那個圈子。
就在這時,我忽然發現,那黑影的腳下,好像掉了什么東西。借著月光,我仔細一看——是一枚銅錢!一枚銹跡斑斑的銅錢!
怎么會有銅錢?我擺的七枚銅錢都在圈內好好的啊!
那黑影似乎也發現了那枚銅錢,它低下頭,用腳踢了踢那枚銅錢,發出「叮」的一聲輕響。接著,它抬起頭,望向老槐樹的樹洞,發出一陣「嗬嗬」的怪笑,那笑聲里充滿了怨毒和……解脫?
我正看得心驚肉跳,突然,那黑影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像一陣煙似的,慢慢消散在月光下。隨著它的消散,院子里的怪聲也消失了,只剩下老槐樹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
一切都恢復了平靜,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一場噩夢。
四、槐樹洞底藏玄機(結尾·伏筆)
我嚇得癱在炕上,直到天大亮了,才敢爬起來。我小心翼翼地打開堂屋門,只見門口的糯米圈還在,七枚銅錢也好好地擺著,門楣上的剪刀和紅線也沒動。
院子里很安靜,老槐樹靜靜地立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只是,在老槐樹的樹根旁,我找到了那枚昨晚看到的銹銅錢。銅錢上的字已經模糊不清了,但能看出是枚老錢,比我買的光緒通寶要古老得多。
我捏著那枚銹銅錢,心里疑惑重重。那黑影到底是什么?是貨郎的冤魂嗎?它為什么會有這枚銅錢?它最后那聲笑又是什么意思?
我想起乞兒說的話,「有些事,是命里注定的,躲不過。但有些事,卻是人自己作的,因果循環,報應不爽。」難道,這貨郎的死,真的另有隱情?
我走到老槐樹旁,看著那個黑黢黢的樹洞。昨晚那黑影就是從那里出來的,現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股淡淡的霉味。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忽然有個念頭——看看樹洞里到底有什么。
我找來了一根長竹竿,小心翼翼地伸進樹洞里,捅了捅。里面好像有什么東西,軟軟的,還有點硬。我壯著膽子,把手伸進去,摸了摸——是布!好像包著什么東西。
我費了半天勁,才把那東西掏了出來。是一個用油布包著的小包,油布已經腐爛得不成樣子了,一碰就碎。里面包著的,竟然是一個小小的木匣子!
木匣子很精致,上面刻著一些看不懂的花紋,只是年代久遠,木頭已經發黑了。匣子沒有上鎖,我輕輕一摳,就打開了。
里面只有一樣東西——一枚同樣銹跡斑斑的銅錢,跟我昨晚撿到的那枚一模一樣!
除此之外,還有一張已經泛黃發脆的紙條,上面用毛筆寫著幾行字,墨跡已經有些模糊了:
「吾乃趙姓貨郎,遭人誣陷,謀財害命,含冤而死。此乃物證,藏于槐腹,待有緣人……血月之夜,怨氣得泄,冤魂可散……」
后面的字已經看不清了。
我的心猛地一震。果然!貨郎是被人害死的!他把物證藏在了樹洞里,等著有人能為他申冤。昨晚血月將至,他的怨氣沖天,才化作黑影出現,卻被我擺下的糯米和銅錢陣擋住。而他掉落的那枚銅錢,還有木匣子里的銅錢,應該就是他所說的「物證」!
可是,害他的人是誰?現在還在嗎?這槐陰鎮里,還有多少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握著那兩枚銹銅錢,看著手里的木匣子和紙條,心里五味雜陳。貨郎的冤魂似乎已經散去了,可這案子卻成了一樁懸案。
就在這時,院門外又傳來了腳步聲,接著是那個熟悉的啞嗓子:「老姐姐,上次討水,多謝了。今日路過,想問你一句,昨夜……可還安寧?」
我猛地抬頭,只見門口站著那個乞兒,他還是那副破破爛爛的樣子,只是那雙眼睛,在陽光下顯得更加明亮,仿佛能看透人心。
他看著我手里的木匣子和銅錢,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笑容。
「看來,有些東西,該見天日了。」他說。
我看著他,忽然覺得,這個乞兒絕不簡單。他到底是誰?他怎么會知道這么多?他是特意來幫我的,還是……另有目的?
老槐樹的葉子在頭頂沙沙作響,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秘密。槐陰鎮的這個夏天,似乎才剛剛開始變得不平靜。而我手里的這枚銹銅錢,還有那個神秘的乞兒,又將引出怎樣的故事呢?
天井里的陽光很亮,卻照不進老槐樹深處的陰影。有些謎團,或許才剛剛揭開一角。
乞兒靠在斑駁的門框上,棗木拐杖輕輕點著青石板,那獸頭雕刻在晨光里泛著幽沉的光。我攥著木匣子的手有些發顫,指節硌得生疼。他怎么會知道樹洞里的東西?昨晚那黑影消散時,院子里明明只有我一個人。
「小伙子,」我把木匣子往身后藏了藏,聲音發澀,「你……到底是啥人?」
乞兒咧嘴一笑,露出兩排整齊的白牙,跟他邋遢的模樣極不相稱。「老姐姐,我就是個要飯的,走南闖北,聽得多了,見得也多了。」他頓了頓,目光落在我手里的銹銅錢上,「這趙姓貨郎,原是走江湖賣些針頭線腦,兼營替人看些小風水。光緒二十三年,他路過槐陰鎮,住的就是你這院子。」
我吃了一驚:「你咋知道得這么清楚?」
「槐樹根下埋著的,不只是冤魂,還有老鎮子的記性呢。」乞兒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老姐姐,你可知這貨郎懷里抱的油紙包,包的是啥?」
我搖搖頭,心提到了嗓子眼。
「是七枚『厭勝錢』。」乞兒壓低聲音,「不是尋常銅錢,是用生人血祭過的,專鎮邪祟,也最招怨氣。他當年替人破過一個『槐樹根』的邪局,動了本地人的奶酪,才被誣陷偷了東家的錢財,吊死在這棵樹上。」
「厭勝錢?邪局?」我只覺得頭皮發麻,「那、那他藏在樹洞里的,就是那厭勝錢?」
「不全是。」乞兒接過我手里的銹銅錢,放在鼻尖聞了聞,「這兩枚是引子,真正的厭勝錢,該是一套七枚,每枚都刻著不同的兇煞圖案。當年他被人害了,臨死前把最重要的一枚吞進了肚里,剩下的六枚,本該隨他下葬,卻不翼而飛了。」
他把銅錢還給我,眼神變得銳利:「老姐姐,你公公當年醉酒說的話,怕是沒全告訴你。這院子的前主人,那個『東家』,可不是善茬。」
我的心猛地一沉。公公當年確實提過,貨郎死了之后,那東家還來院子里看過,說是看看有沒有遺落的財物。難道……
「那東家是誰?」我急切地問。
乞兒卻搖搖頭:「時過境遷,名字早沒人記得了。但老槐樹記得,土地爺也記得。」他指了指院子角落,「昨夜那黑影散了,但樹洞里的東西沒全出來。老姐姐,你敢不敢,刨開槐樹根看看?」
刨開槐樹根?那棵老槐樹可是鎮著院子的風水呢!我猶豫了。
「怕啥?」乞兒笑了,「反正血月都過了,惡鬼也散了,難不成還能刨出個龍來?」他頓了頓,語氣卻嚴肅起來,「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真刨出了東西,那事兒可就沒完了。當年害貨郎的人,說不定還有后人在這鎮上,這厭勝錢的事兒,可是燙手山芋。」
我看著手里的銹銅錢,又看看那棵沉默的老槐樹。貨郎的冤魂雖然散了,但這樁冤案卻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再說,乞兒說得對,這事兒若不弄個清楚,誰知道那厭勝錢還會引出什么禍端?
「刨!」我一咬牙,「反正我一個老婆子,怕啥!」
六、槐根下的血色陶甕
乞兒手腳麻利,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短柄小鎬和鐵锨,也不嫌臟,脫了褂子就干起來。他力氣不小,鎬頭砸在硬邦邦的泥土上,發出「咚咚」的聲響。我在一旁幫忙遞工具,心里七上八下。
日頭升到頭頂時,槐樹根周圍已經刨出了一個半人深的土坑。老槐樹的根須盤根錯節,像一條條巨蟒,看得人心里發毛。乞兒的鐵锨突然「咔嚓」一聲,好像碰到了什么硬東西。
「找到了!」他蹲下身,用手扒開泥土。
我湊過去一看,只見樹根深處,埋著一個半人高的陶甕,甕口用黃泥封著,上面還纏著幾圈發黑的麻繩,麻繩上隱約能看到暗紅的痕跡,像是血。
「是血縛甕。」乞兒皺起眉頭,「用生人血和黃泥封甕,里面封的不是寶貝,就是大兇之物。」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麻繩,用鎬頭輕輕敲開甕口的黃泥。一股濃烈的霉味混雜著腥氣撲面而來,熏得我差點吐出來。乞兒捂住口鼻,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陣,掏出一個用油布層層包裹的東西。
油布已經腐爛,輕輕一碰就碎了,露出里面的物件——是六枚銅錢,跟我手里的那枚銹銅錢一模一樣,只是上面的花紋更加清晰,刻著猙獰的鬼臉、毒蛇和骷髏,透著一股陰森森的邪氣。
「果然是六枚厭勝錢。」乞兒把銅錢攤在手心,眉頭皺得更緊了,「不對,少了一枚『勾魂』錢,就是貨郎吞進肚里的那枚。」
他話音剛落,突然,那六枚厭勝錢猛地發燙,在他手心里「滋滋」作響,冒出一股黑煙!乞兒臉色一變,猛地將銅錢甩在地上:「不好!有人在用邪法催錢!」
就在這時,院子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一個蒼老的聲音在喊:「王老太!你在不在?出大事了!」
我嚇了一跳,趕緊去開門。門口站著鎮上的李老頭,他是個老光棍,平時靠編竹筐為生,此刻卻滿臉驚慌,嘴唇都在哆嗦:「王老太,你快去看看吧!西頭的老井……老井里撈出個人來!」
「撈、撈出個人?」我心里咯噔一下。
「是個死人!」李老頭喘著粗氣,「腦袋上全是血,看著像是被人砸死的!鎮上的保長已經去了,讓大家都去看看認不認識!」
乞兒不知何時已經穿好褂子,站在我身后,眼神凝重:「老姐姐,看來,這槐陰鎮的渾水,才剛剛開始攪和呢。」
七、老井尸身與斷指人
我跟著李老頭和乞兒往鎮西頭跑,心里七上八下。槐陰鎮不大,平時有點風吹草動全鎮都知道,怎么會有人死在老井里?
老井邊已經圍了不少人,指指點點,議論紛紛。保長是個胖墩墩的中年男人,正叉著腰指揮幾個年輕人用門板抬著尸體。尸體蓋著一塊破草席,下面滲出的血水染紅了門板。
「都讓讓!讓讓!」保長看見我,皺了皺眉,「王老太,你也來看熱鬧?這死人有啥好看的。」
「保長,這是誰啊?」我探頭探腦地問。
保長還沒說話,旁邊一個賣豆腐的張寡婦突然尖叫起來:「那手!你們看他的手!」
草席被風吹開一角,露出了死者的手。那是一只枯瘦的手,指甲縫里全是泥,而右手的小拇指……竟然是斷的!
「斷指?」我猛地想起一件事——我公公生前有個老伙計,叫劉老五,年輕時賭錢輸紅了眼,跟人打架被砍掉了小拇指。后來劉老五就離開了槐陰鎮,聽說去了外地做生意,怎么會……
我心里一緊,壯著膽子掀開草席一角——死者是個干瘦的老頭,臉上血肉模糊,根本看不清模樣,但那斷了的小拇指,還有他手腕上戴著的那只破舊的銅鐲子,我認得!那是劉老五!
「是劉老五!」我失聲喊道,「保長,這是劉老五啊!」
保長吃了一驚:「劉老五?他不是早就離開鎮子了嗎?咋死在井里了?」
人群頓時炸開了鍋。劉老五當年在鎮上名聲可不太好,好賭又好勇斗狠,后來突然消失了,大家都以為他發了財,沒想到竟然死在了老井里。
乞兒站在人群后面,眼神平靜地看著尸體,又看了看周圍的人。我注意到,他的目光在人群中一個角落停留了片刻——那是鎮上開雜貨鋪的陳掌柜,他正低著頭,手指不停地搓著衣角,臉色有些發白。
就在這時,保長突然指著陳掌柜喊道:「陳老四!你咋回事?臉色這么難看,你認識他?」
陳掌柜嚇了一跳,慌忙搖頭:「不、不認識,就是……就是看見死人,有點害怕。」
乞兒卻突然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陳掌柜,劉老五的小拇指,當年可是在你爹的賭場里被砍掉的吧?」
這話像一顆炸雷,劈在人群里。陳掌柜的臉「唰」地一下白了,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來。
保長眼睛一瞪:「啥?還有這回事?」
乞兒走到陳掌柜面前,目光銳利如刀:「劉老五當年在你爹的賭場里出老千,被抓住了,你爹讓人砍掉了他的小拇指,還把他趕出了鎮子。這事,鎮上上了年紀的人,誰不知道?」
陳掌柜雙腿一軟,差點癱在地上:「你……你是誰?你怎么知道……」
「我是誰不重要。」乞兒冷笑一聲,「重要的是,劉老五死了,死在老井里,而他當年,可是跟那個吊死在王老太院子里的貨郎,有點不清不楚的關系呢。」
我的心猛地一跳。貨郎?劉老五?他們之間有什么關系?
乞兒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道:「當年貨郎被誣陷偷錢,那錢,可是陳掌柜他爹的賭場里丟的。而指證貨郎的人,正是劉老五。」
八、血月余波未斷絕(結尾·伏筆)
真相像剝洋蔥一樣層層展開,嗆得人眼淚直流。陳掌柜的爹當年開賭場,做了不少傷天害理的事。貨郎看穿了他設的邪局,壞了他的財路,于是他便聯合好賭的劉老五,誣陷貨郎偷錢,將他吊死在老槐樹上。
而劉老五,拿到好處后離開了鎮子,如今卻突然死在老井里,右手小拇指被砍斷——這分明是有人在替貨郎報仇,用當年他被砍斷手指的方式,了結了他的性命!
陳掌柜癱在地上,面如死灰。保長讓人把他和尸體一起帶到了保公所,說是要好好審問。人群漸漸散去,只剩下我和乞兒站在老井邊。
井口黑洞洞的,像一只眼睛,俯瞰著槐陰鎮的秘密。
「是你做的嗎?」我看著乞兒,聲音有些顫抖,「劉老五的死,是不是跟你有關?」
乞兒搖搖頭,撿起一塊石子,扔進井里,「咚」的一聲悶響傳來:「不是我。是債。欠了血債,總是要還的。」他頓了頓,看著我,「老姐姐,那六枚厭勝錢,你打算怎么處理?」
我想起剛才在院子里,厭勝錢突然發燙冒煙的情景,心里一陣發寒:「這東西邪性,我可不敢留著。」
「邪的不是錢,是人心里的貪念和怨氣。」乞兒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布包,里面竟然是那六枚厭勝錢,不知何時他又撿了起來,「貨郎用它們鎮邪,卻被人用來害人。如今冤魂已散,這錢也該物歸原主了。」
「物歸原主?」
「歸還給土地。」乞兒指了指鎮子東頭的土地廟,「明日一早,你帶著這六枚錢,還有你手里那枚引子錢,去土地廟,用黃紙包好,埋在土地爺神像下。記住,要在日出前完成,不能讓任何人看見。」
他說得鄭重,我不敢怠慢,連忙點頭。
「那你呢?」我看著他,「你還要走嗎?」
乞兒笑了笑,重新戴上破草帽,遮住了半張臉:「我還要去下一個地方,討水喝,聽故事。」他拄起棗木拐杖,轉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回過頭來,「老姐姐,記住了,血月雖過,但這槐陰鎮的怨氣,還沒散干凈。那口老井,還有那棵老槐樹,都盯著呢。」
他的身影消失在巷口,陽光照在他身上,卻仿佛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陰影。
我攥著那枚銹銅錢,站在老井邊,只覺得槐陰鎮的夏天,越來越涼了。劉老五死了,陳掌柜被抓了,貨郎的冤案似乎昭雪了,但為什么我心里還是覺得不踏實?
乞兒說的「還沒散干凈」的怨氣,到底指的是什么?那口老井里,除了劉老五的尸體,還有沒有其他秘密?陳掌柜的爹當年設的那個「槐樹根」邪局,到底是什么?
風吹過,老槐樹的葉子沙沙作響,像是在低語。而鎮西頭的老井,依舊黑黢黢的,深不見底。
我知道,槐陰鎮的故事,遠沒有結束。而那個神秘的乞兒,他的拐杖,他的眼睛,還有他留下的這些謎團,將會像一枚銹銅錢,深深嵌在這個夏天里,等著下一個血月之夜,或者下一個討水人的到來。
手里的銅錢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暖意,又似乎透著刺骨的冰涼。我抬頭望向天空,太陽明晃晃的,但我總覺得,有什么東西,正在槐陰鎮的地下,悄然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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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名《玄靈天帝》方辰)”江凡,我后悔了!“當許怡寧發現,自己寧死不嫁的窩囊未婚夫,娶了姐姐,將她培養成一代女帝時,她后悔了。如果時間可以重來,她一定不會任性的讓姐姐替嫁!
撈尸人
人知鬼恐怖,鬼曉人心毒。這是一本傳統靈異小說。
茍在初圣魔門當人材
呂陽穿越修仙界,卻成了魔門初圣宗的弟子。幸得異寶【百世書】,死后可以重開一世,讓一切從頭再來,還能帶回前世的寶物,修為,壽命,甚至覺醒特殊的天賦。奈何次數有限,并非真的不死不滅。眼見修仙界亂世將至,呂陽原本決定先在魔門茍住,一世世苦修,不成仙不出山,奈何魔門兇險異常,遍地都是人材。第一世,呂陽慘遭師姐暗算。第二世,好不容易反殺師姐,又遭師兄毒手。第三世,第四世……直到百世之后,再回首,呂陽才發現自己已經成為了一代魔道巨擘,初圣宗里最畜生的那一個。“魔門個個都是人材,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