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或許是麻藥的作用減弱,也或許是感知到手心的溫度,江聿風濃密的睫毛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非常細微,如同蝴蝶振翅。
林晚星也感覺到了,她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身體微微前傾,試圖湊得更近一些。
江聿風的眼皮沉重掙扎了幾下,最終,極其緩慢地掀開一條縫,他的眼神是渙散的、茫然的,沒有焦距,仿佛剛從黑暗的深淵中艱難掙脫出來,正努力辨認著眼前模糊的情形。
“聿風,你醒了?!”林晚星的聲音輕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和無法控制的哽咽,“我是......晚星!”
江聿風的目光呆滯、空洞,他努力想象著以前發生的事,他極其緩慢地將目光聚焦在她滿是淚痕的臉上,眼神里掠過一絲難以置信的茫然,隨即便是劇烈的波瀾、震驚、困惑和急切......無數個復雜的情緒在他的眼底翻涌著。
他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著,似乎想說什么,卻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只有微弱的動作一張一吸。
林晚星的心被狠狠揪了一下,她立刻俯下身,嘴巴幾乎貼在他的耳朵上,聲音放得極柔極輕:“別著急,別說話......我在,我在這里......沒事了,都過去了......”
江聿風似乎聽懂了她的意思,他眼中翻涌的急切稍稍平息些,但擔憂的意味似乎仍在,他的目光艱難地掃過她的臉,似乎在確認她是否安全,是否受傷。
林晚星也讀懂了他無聲地詢問,她用力點點頭,淚水再次模糊了視線,他努力擠出一個安撫的微笑,盡管那笑容比哭還難看:“我沒事了......真的,你看......”她輕輕晃了晃自己的右手。
江聿風似乎看明白了,他的手指在她掌心里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
林晚星握緊他的手,聲音哽咽,卻帶著前所未有的溫柔:“你好好休息......別擔心我......”
江聿風盯著她看了許久,這才緩緩輕微眨了一下眼睛,然后再次沉重闔上,呼吸重新變得綿長而微弱,仿佛剛才短暫的清醒,耗盡了他剛剛凝聚起來所有的力氣。
看著他再次陷入沉睡,林晚星感受著掌心微弱卻真實的回應,聯想起以前的點點滴滴,一直強忍著的情緒也徹底決堤,她將臉埋進兩人交握的手掌間,肩膀也抑制不住地顫抖起來,滾燙的淚水洶涌而出,無聲浸濕了他的手背和潔白的床單。
這一次,她不再是絕望的悲鳴,而是混雜著失而復得的巨大慶幸、遲來的理解,以及沉重到令人窒息的愧疚和心疼,她精心筑起了七年之久的冰墻,也在這無聲中慢慢消融。
接下來的日子,林晚星拒絕了周正安排的高級護工,她要親自護理他。
她每天親手用濕熱的毛巾輕輕擦拭他的臉頰、脖頸和手臂,小心翼翼避開傷后和管線,她的指尖偶爾會拂過他濃密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以及緊抿的唇線,而每一次的觸碰,都似乎帶著一種虔誠的溫柔和彌補。
她擰開護士遞過來的營養液,用棉簽沾濕,一遍又一遍地潤澤著他干裂的嘴唇。
當他因高燒而痛苦蹙眉、無意識發出模糊囈語時,她都會緊緊握著他的手,在他耳邊一遍遍低聲安撫:“聿風,我在......不怕......”她的聲音成了他混沌意識里唯一的錨點。
周正給江聿風帶來干凈的衣物和一些生活必需品,也帶來了外面的信息。
他告訴林晚星,當地警方在清理倉庫現場時,發現了關鍵證據:一個暴徒隨身攜帶的加密通訊器殘片,技術部門正在全力破解,試圖追蹤幕后指示者的信號源,同時,深瀾資本的安全團隊,也已經鎖定了幾個與卡爾森,和襲擊者有關聯的境外可疑賬戶,正在追查資金流向。
“在江總住院期間,公司這邊我會穩住,我會及時通報有關信息,江總......就拜托您了......”周正的聲音依舊平板,但他看到林晚星布滿血絲的眼睛,和身上尚未換洗的血衣時,眼底深處還是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林律師,您......也要保重身體!”
林晚星只是默默點點頭,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病床上的男人。
江聿風的傷口由于太深,已經被感染,反復高燒,每次看到醫生手忙腳亂地給他處置時,林晚星的心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緊,呼吸緊促。
她強迫自己冷靜,強迫自己記住醫生說過的每一個注意事項。
......
經過幾天的搶救,江聿風終于度過了危險期,生命體征也趨于平穩,隨后被轉入VIP單人病房,他的身體依舊虛弱,身邊仍然不能離開人。
新的病房里寬敞了許多,有了獨立的衛生間和小會客室,窗外依然是陌生的城市燈火。
林晚星坐在病床邊上的椅子上,終于有時間換下沾滿血污的衣服,她洗了個澡。
她看著鏡中的自己,憔悴得有點可怕,眼袋青黑,臉頰紅腫,身上的淤青還未褪去,嘩嘩的流水瀝過她細柔的肌膚,輕輕沖去渾身的疲憊,頓時感到一種輕松的感覺。
從衛生間出來,她看著床上沉睡的江聿風,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已透露著些許紅潤,她輕輕拿起他放在身側的手,小心避開留置針,用自己的雙手包裹住,試圖傳遞一些溫暖。
床頭柜上,放著周正送來的江聿風私人物品,錢包、車鑰匙,還有...他的新手機。
林晚星的目光落在那個黑色手機上,一個念頭如藤蔓般悄然滋生,并無法控制。
她深吸一口氣,動作緩慢拿過手機。
屏幕亮起,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舊照片,老槐樹下,十七歲的她笑得沒心沒肺,雖然刺痛感依舊,但此刻,這種痛感里夾雜些復雜的情緒。
一股強烈的探索欲涌上心頭,她猶豫了漫長的0.01秒后,然后極其小心地將手機側邊的指紋識別鍵,放在江聿風右手拇指下。
“滴!”一聲輕微的解鎖音響起,盡管聲音很小,但還是嚇了她一跳,瞬間讓她心跳加速。
隨著屏幕應聲而亮,跳過鎖屏壁紙,直接進入主界面!
她緊張地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江聿風,他依舊沉睡,毫無察覺。
她顫抖著指尖,點開手機相冊。
瞬間,大量的照片縮略圖,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視線,時間跨度長達七年之久,而照片的主角,只有她一人。
里面不僅有她沒心沒肺的少年照,大學時,在圖書館、在校園林蔭小道上行走的背影,還有她穿著律師袍,一本正經在法庭上做辯護陳述時的抓拍(明顯是旁聽席的角度),還有她在律師樓下咖啡廳獨自看文件的側影......
照片數量大得驚人,分門別類被存放在以年份命名的各個文件夾里,這些照片,記錄著她這七年的點點滴滴,記錄著她每一個重要的瞬間,他像一個無聲的守望者,在她看不見的角落里,固執地收集著有關她的一切。
林晚星的手不住顫抖,幾乎握不住手機,一股巨大的酸楚感瞬間淹沒了她,原來他說的“一直看著你”,并不是虛言,而是以這種沉默而笨拙的方式,在漫長的歲月里,孤獨而執著地踐行著!
她的視線再次被淚水模糊,她退出相冊,指尖無意識滑動屏幕,一個加密的備忘錄圖標,再次吸引了她的注意,備注名只有一個簡單的字母:W.X.(晚星)。
她的心臟再次不受控地狂跳起來,好奇心再次驅使她解開加密文件夾,備忘錄里,沒有照片,只有一條條簡短而沉重的文字記錄,內容再次讓她瞪大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