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境。

鷹馱山。

嶙峋黑巖內朔風冷冽，空氣中彌漫著尚未干涸的血腥味。

偶爾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鷹唳撕裂夜色下的死寂。

此刻，山崖巨巖的陰影交匯處。

一名身著暗紫色流云紗裙的狐媚女子慵懶抵近。

此女膚白勝雪，眼波流轉間媚意天成，纖長如玉的指尖，正有一下沒一下地梳弄著懷里那只通體漆黑的貓。

那黑貓閉著雙目假寐，尾尖微微擺動，仿佛蟄伏的兇獸，卻與青陽觀出現的那只極為相似。

就在狐媚女子對面，站著一位身材魁梧如鐵塔的紅發老者。

亂糟糟的赤發仿若燃燒的火焰，面容粗獷，正是兇名赫赫的“血刀”。

二人分別不過幾日，按照規矩本不該此時再聚，但事急從權。

血刀瞧見狐媚女子來到，嘴角咧開，忽露森白牙齒，笑容里透著股殘忍的快意：“嘿嘿……你也知道了吧？老鬼栽了！連他那件得意法器‘裂神鞭’都沒能保下他！”

“嘿嘿嘿，就在青陽觀山腳下的那片空地上，連個像樣點的反擊都沒有，這老小子不是常常叫囂有裂神鞭可戰金丹嗎？怎么這一次就栽了呢？真是可惜沒能親手宰掉這老家伙！”

狐媚女子那張嬌媚的面容微微一滯，懷中黑貓似乎察覺不適，不安地扭動了一下：“血刀長老看起來甚是開懷呢？不過……”

她鳳目微瞇，媚意中泛起一絲深意，“不是說那李青山早已身負重創，油盡燈枯了么？怎還有如此雷霆手段？”

“呵！”血刀冷笑，眼中兇光畢露，幽幽道：“九尾，你何時也這般天真了？青陽觀那老東西一貫奸猾似鬼，示弱藏拙的本事你還沒領教夠嗎？老鬼在鷹馱山謹慎再三，沒想到這次回去反倒是失了智竟急著去啃骨頭，結果崩了牙，自己蠢又能怪誰？”

媚狐眸色一深，唇角勾起微妙弧度，聲音卻越發柔媚入骨：“血刀長老這話說的……倒顯得妹妹我見識短淺了。也是，若論對那李青山的了解，血刀兄當年被他斬落一臂的教訓，想必更刻骨銘心呢……自然是深有感觸的。”

“九尾你！”血刀勃然色變，周身煞氣狂涌，身上那柄血煞長刀嗡鳴不止！

正要發作。

嗡——！！！

一道難以言喻的幽邃威壓驟然降臨，四周空間猶如萬載寒冰傾覆而下。

四周飄蕩的磷火瞬間凝固。

風聲、鷹唳、乃至蟲鳴仿佛都在這一剎那被徹底隔絕，這片天地間只剩下一種令人神魂顫栗的死寂。

陰影中，一道身影無聲無息地顯露真身。

來人籠罩在一件寬大無比的純黑袍服之中，臉上覆蓋著一張毫無紋飾、光滑如鏡的黑色面具。

面具后的那兩只眼仿佛兩道冰冷得沒有半分生機的“視線”，足以輕易洞穿在場所有人的魂魄！

這是一種無需言語......源于上位者的、絕對主宰的強大氣場。

噗通！噗通！

血刀和九尾幾乎本能地帶著無法抑制的心悸，第一時間單膝跪地！

二人迅速低頭，不敢有半分僭越。

只聽到身前那道人影緩緩開口，沒有溫度的聲音從面具之下傳出，每一個音節都仿佛來自九幽寒獄，敲打在兩人的靈魂之上：“鬼，如何死的？”

壓迫感如同千重山加身！

九尾不由自主地側目看向身旁的血刀，見他同樣身體緊繃，暗罵一聲老男人真沒用！

暗自穩住心神，以盡可能平穩卻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顫音的柔媚語調出聲回道：“啟稟大長老…屬下已經查證，起因乃是青陽觀一名弟子下山除妖，在裕北城地界......斬了我萬相殿韓灰。鬼長老據此設計，放出風聲調虎離山，待李青山被引開便親自率精銳欲血洗青陽山門，以儆效尤……”

她話語微頓，似在斟酌說辭，最終小心說道：“不料……那李青山奸詐更勝傳聞，當日并未真正離開，而是設伏山門之外。鬼長老一行，剛抵山腳便……全軍覆沒。”

陰影之中一片沉寂，幾乎落針可聽。

數息之后，那不帶絲毫波瀾的聲音再度響起：“他前番......遣人往云陽觀，又是何故？”

九尾聽出大長老語氣中的不滿。

忙道：“大長老，鬼長老他……先前誤以為是云陽觀暗中出手害了韓灰，意在嫁禍……是故才……”

她后面的話戛然而止。

因為在絕對的威嚴前，她所說出的這些話都顯得蒼白無力。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空氣如同凍結，在呼吸停滯的第十秒。

九尾甚至覺得自己快要窒息。

而她也清晰地感覺到，那面具之后并非憤怒，而是一種純粹的厭惡與失望。

直到這一刻。

那道陰森的聲音才響起：“蠢貨，犯此大忌，死不足惜。”

這冰冷的十個字，不帶一絲情感。

九尾心臟猛地一縮。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的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直沖頭頂。

她抱著黑貓的手臂無意識地收緊了半分，眼底深處，一絲極淡的、物傷其類的悲涼一閃而過。

對，沒錯。

就是悲涼。

不是憤怒，不是悲傷，更不是復仇……

是此刻大長老徹底的否定與拋棄！

這便是萬相殿高處的寒風……九尾垂下視線。

連老鬼那樣的人物，死了也只是配了個“蠢貨”、“死不足惜”的評價，那下一個若是輪到她九尾……結局又會是如何？

血刀缺反應極快，壓下心頭寒意，沉聲忙道：“大長老！屬下愿親率私衛，斬了那李青山的弟子祭旗！為老鬼……不，為我萬相殿雪恥！”

他差點失言，連忙改口。

“不必了。”

大長老的聲音沒有絲毫變化，聲音淡漠道：“鷹馱山布局，關乎要事，爾等需專注。”

冰冷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面具，瞬間掃過兩人。

血刀忙低下頭。

大長老淡淡道：“安心在此地完成你們的任務。這鷹馱山的陣基，不容閃失，否則我唯你們是問。”

隨著這句話落，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已然下達。

血刀連忙表忠心。

之時大長老熟視無睹，冰冷的聲音再次響起：“玄影。”

陰影深處，空氣泛起漣漪。

一個同樣身披寬大黑袍、氣息宛如融入黑暗本身的身影無聲無息地浮現，垂手侍立。

其袍袖寬大，連手指都未露半分，整個人如同一道吞噬光線的虛無魅影。

“屬下在。”

“你，親赴裕舒城，務必，尋得那‘幽冥照魂鏡’的蹤跡。”

“至于李青山……”

大長老冰冷的聲音微微一頓，面具似乎朝青陽觀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要他的一切！傷勢深淺、閉關虛實、與他親近疏遠之人……不管活的、還是死的！所有關聯者，但凡能撬出消息者，不惜一切代價！”

“玄影領命。”

黑袍下傳來一聲分不清男女的嘶啞回應。

話音未落，身影已無聲淡去，仿佛從未出現過。

跪伏在地的九尾與血刀，目光不約而同地迅速交匯了一瞬。

兩人眼底深處，驚疑難以掩飾！

玄影？！！！

大長老竟直接調動了他！

九尾心底，那抹剛剛升起的兔死狐悲之感，此刻在玄影的出現后當場消失的無影無蹤，只覺得遍體生寒。

老鬼？

此刻已經是過去式了。

而他們這些人，在真正的棋子落定前……恐怕連悲憫都是一種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