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敲打著出租車車窗，將外面霓虹閃爍的都市夜景暈染成一片模糊的光斑。車內彌漫著一股廉價香水和濕衣服混合的怪味，引擎的噪音單調地轟鳴著。

羅牧蜷縮在后座角落，身上裹著張峰那件寬大的格子襯衫，濕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他抱著雙臂，身體還在細微地顫抖，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飛速掠過的、因雨水而扭曲變形的街景。鱗片、利爪、燃燒的瞳孔、飛濺的粘液和焦糊的惡臭…那些畫面如同跗骨之蛆，不斷在腦海中閃回。每一次閃回都讓他的胃部痙攣一下，手臂上被死侍抓出的傷口也隱隱作痛。

坐在副駕駛的張峰則顯得輕松許多。他正拿著一個巴掌大小、造型極其科幻的黑色儀器在擺弄。那儀器表面沒有任何按鈕，只有一塊不斷流動著復雜數據流和立體地形圖的幽藍色全息屏幕。屏幕中心，一個刺目的紅色光點正在劇烈地閃爍、膨脹，覆蓋的區域正是他們剛剛離開的那片區域，甚至隱隱指向格蘭陵島的方向。

“喏，看到了嗎？”張峰頭也不回，手指隨意地點了點全息屏幕上那個瘋狂閃爍的紅點，“‘深潛者’級別的波動，峰值都他媽快爆表了。要不是這玩意兒報警，老子才懶得大半夜跑這鬼地方淋雨。”

“深…深潛者？”羅牧的聲音嘶啞干澀。

“就是監測儀給那種超高能量反應的代號。”張峰撇撇嘴，手指在儀器邊緣某個看不見的感應區滑動了一下，全息圖像瞬間縮放，顯示出更大范圍的海域圖，中心正是格蘭陵島的位置。“這東西叫‘共鳴羅盤’，專門監測藍星上異常的‘序列’波動和‘君主’力量的泄露。格蘭陵那邊從遠望號失聯開始，就像開了鍋一樣，能量讀數一路飆升，還他媽有擴散的趨勢。組織判斷那邊肯定出大事了，派了幾隊人過去查看情況，順便清理可能被吸引過來的‘垃圾’。我這趟本來是去外圍接應點確認一下情況的。”

他頓了頓，轉過頭，帽檐陰影下的眼睛帶著一絲探究看向羅牧：“結果剛到附近，羅盤就抽風似的指向你剛才待的那片街區，能量讀數高得離譜，還他媽帶著‘覺醒’特有的高頻震蕩波。”他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再然后嘛，就撞見你小子在那兒跟一群死侍玩命，眼睛亮得跟倆探照燈似的。”

羅牧沉默著，張峰的話像冰冷的鏈條，將他噩夢般的經歷與格蘭陵的異動、遠望號的悲劇勉強串聯起來。不是巧合，是某種更龐大、更冰冷的力量在推動。

“不過…”張峰話鋒一轉，語氣帶著點理所當然，“在巷子里撞你那一下，倒也不完全是意外。”

羅牧猛地抬頭看向他。

張峰似乎很滿意羅牧的反應，他從風衣內袋里摸出一個小小的、如同金屬紐扣般的銀色裝置，輕輕一按。裝置中心射出一道極其細微的、幾乎看不見的藍色光束，在他指尖捻著的幾根黑色短發上掃過。那幾根頭發，正是之前在巷子里與羅牧相撞時，極其隱蔽地“順”來的。

“喏，‘基因共鳴探針’。”張峰晃了晃那個小裝置，屏幕上閃過幾行羅牧看不懂的復雜符號，“在巷子里那一下，不只是撞了你，還順便取了點‘樣品’。這玩意兒能在幾秒內分析生物樣本里蘊含的‘罪血’濃度和活躍度。結果顯示，你小子體內的血脈活躍度已經高得嚇人了，就像個快燒開的高壓鍋，離正式覺醒就差臨門一腳。再結合羅盤指向你的高強度‘覺醒’能量波…”他收起探針，聳聳肩，“所以，看到你被死侍圍毆，眼睛發光爆種，老子一點兒都不意外。你就是個行走的‘覺醒信號彈’，不招來那些臭魚爛蝦才怪。”

出租車在港口區一個偏僻的貨運碼頭停下。雨下得更大了，密集的雨線抽打著冰冷的水泥地面和生銹的集裝箱，發出震耳欲聾的嘩啦聲。咸腥冰冷的海風裹挾著水汽，刀子般割在臉上。

張峰付了錢，率先推開車門，冰冷的雨水瞬間灌了進來。他毫不在意地跳下車，回頭沖羅牧吼了一聲：“別磨蹭！跟上！”

羅牧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茫然和翻騰的恐懼，也推門沖進了瓢潑大雨中。雨水瞬間將他澆透，冰冷刺骨。他緊跟著張峰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濕滑泥濘的碼頭區穿行，繞過堆積如山的集裝箱和銹跡斑斑的龍門吊。空氣中彌漫著鐵銹、機油和海藻腐爛的混合氣味。

走了大概十分鐘，他們來到一個極其不起眼的角落。這里只有一個小小的、破舊的木質棧橋延伸進漆黑的海水里。棧橋盡頭，系著一艘通體漆黑、沒有任何標識、線條異常流暢的快艇，在洶涌的海浪中起伏不定。

“上去！”張峰言簡意賅，率先跳上快艇。羅牧咬咬牙，也笨拙地跟著爬了上去。

快艇的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瞬間撕裂雨幕和海浪的喧囂，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出去。船體破開洶涌的黑色海浪，劇烈的顛簸讓羅牧死死抓住船舷的扶手。冰冷的海水混合著雨水不斷拍打在他臉上。他只能看到前方無邊的黑暗和翻涌的墨色波濤，以及遠處偶爾劃過天際、被厚重云層遮蔽的慘淡閃電。

張峰穩穩地站在駕駛位，單手操控著方向舵，另一只手拿著“共鳴羅盤”，幽藍的光映著他冷峻的側臉。快艇在驚濤駭浪中精準地穿梭，朝著遠離燈火通明的大陸、深入更加黑暗的海洋深處駛去。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羅牧感覺自己快要凍僵、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時候，快艇的速度驟然減緩。引擎的轟鳴聲低了下來。

前方，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雨幕中，影影綽綽地出現了一片更加深邃的黑色輪廓。那是一座島。一座荒涼、怪石嶙峋、沒有任何植被、仿佛被世界遺忘的孤島。在閃電瞬間照亮天地的剎那，羅牧能看到嶙峋的黑色礁石如同怪獸的利齒般猙獰地刺出海面。

快艇繞到島嶼背風面一個極其隱蔽的小海灣。這里風浪稍小，但氣氛更加壓抑。嶙峋的崖壁如同巨大的黑色屏風，將天空都遮蔽了大半。張峰熟練地將快艇停靠在崖壁下一處幾乎被海水淹沒的凹槽里。

“到了。”張峰熄掉引擎，快艇隨著波浪輕輕搖晃。他跳上濕滑的巖石，示意羅牧跟上。

兩人踩著冰冷的礁石，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到一面垂直、覆蓋著濕滑苔蘚和藤壺的巨大黑色巖壁前。巖壁光滑無比，在微弱的天光下泛著水潤的光澤，與周圍的自然環境渾然一體。

張峰停下腳步，在羅牧困惑的目光中，不慌不忙地從風衣內袋里掏出了一張卡片。

那卡片非金非玉，材質奇特，觸手溫潤，通體呈現出一種深邃的暗銀色，邊緣流淌著極細微的、如同活物般的藍色光絲。卡片中心，鑲嵌著一枚極其微小、如同沙粒般的晶體，此刻正散發著極其微弱、卻穩定無比的幽藍色光芒。

張峰用兩根手指夾住卡片，神色肅穆，對著面前那堵巨大、冰冷、濕漉漉的黑色巖壁，以一種極其穩定、緩慢而精準的軌跡，由左至右，輕輕一劃。

就在卡片劃過空氣的軌跡上，一道極其細微、如同發絲般的藍色光痕憑空出現，隨即迅速向上下左右延展、擴散！

無聲無息間，那面堅實無比的巨大巖壁，在羅牧瞪大的雙眼注視下，發生了匪夷所思的變化！

巖壁的質感如同水波般蕩漾開來！厚重的巖石、濕滑的苔蘚、依附其上的藤壺…所有的實體感瞬間消失，仿佛變成了一幅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以那道藍色光痕為中心，整個巖壁區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抓住，然后像拉開一道厚重的、無形的“窗簾”一樣，被緩緩地向兩側“拉開”！

“窗簾”之后，露出的并非巖石的內部，而是一片深邃的、旋轉著無數幽藍色和銀白色光點的虛空！那些光點如同宇宙中的星辰，又如同某種復雜到極致的能量符文，在黑暗中緩緩流淌、明滅。一股冰冷、純凈、帶著強大能量感的氣流從通道內涌出，吹拂在羅牧臉上。

一個穩定、深邃、散發著神秘幽藍光芒的通道，赫然出現在巖壁之上！

羅牧的呼吸瞬間停滯了。他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物理常識在這一刻被徹底粉碎！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死死地盯著眼前這超越想象的景象！

“空間折疊，能量場穩定器，還有一點空間拓撲學的應用…跟你說了你也不懂。”張峰似乎很滿意羅牧那副見了鬼的表情，他收起那張神奇的卡片，拍了拍羅牧僵硬的肩膀，“簡單來說，就是利用高維空間坐標的偏移和能量場共振，在現實空間壁上‘開’一個臨時的、穩定的‘門’，把兩個被折疊或隱藏的空間節點連接起來。外面看著是荒島，里面…嘿。”

他不再解釋，率先一步，毫不猶豫地邁入了那片深邃旋轉的幽藍光點之中。他的身影瞬間被光芒吞沒，消失不見。

“喂！發什么呆？跟上！”張峰的聲音從通道深處傳來，帶著催促。

羅牧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眼前這超越常理的通道，散發著強大的能量場，讓他體內的血液似乎都在微微發熱、共鳴。恐懼？有。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顛覆認知后的巨大震撼，以及一種被未知強烈吸引的、近乎本能的悸動。他看了一眼身后冰冷、荒涼、被暴雨籠罩的孤島和漆黑的大海，又看了一眼眼前這旋轉著星光的深邃通道。

沒有退路了。

他深吸一口氣，冰冷的空氣混合著奇特的能量氣息涌入肺腑。他不再猶豫，閉上眼睛，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沒有想象中的失重或墜落感。只有一股奇異的、溫和的牽引力包裹了他，仿佛穿過了一層清涼、無形的水膜。瞬間的輕微暈眩過后，腳踏實地的感覺傳來。

羅牧睜開了眼睛。

然后，他徹底僵在了原地，嘴巴無意識地張大，瞳孔因為極度震驚而急劇收縮。

眼前，是一個無法用語言形容的、巨大到令人窒息的穹頂空間！

他仿佛置身于一個巨人的心臟內部，又或者是一個未來科幻電影中的終極堡壘核心。整個空間的高度目測至少有數百米，寬闊得望不到邊際！構成穹頂和墻壁的，是一種散發著柔和乳白色光芒的、非金非石的奇特材料，光線均勻而明亮，卻絲毫不刺眼，將整個空間照耀得如同白晝。

無數條閃爍著幽藍色或銀白色光芒的能量管道，如同巨樹的虬結根須，又如同流淌著光之血液的巨型脈絡，在巨大的穹頂和墻壁上縱橫交錯、蜿蜒盤繞，構成了一幅龐大而精密的立體能量網絡圖。這些管道內部，能看到實質化的、如同液態光流般的能量在高速流動，發出低沉而穩定的嗡鳴，匯集成一種宏大而富有生命力的背景音。

目光下移，羅牧看到了更多讓他大腦宕機的景象：

巨大的、造型充滿幾何美感和工業力量的銀灰色機械結構如同山巒般矗立在空間各處，它們有的在自動運轉，發出低沉而富有韻律的轟鳴；有的則靜靜地蟄伏著，表面流淌著掃描用的光束；有的平臺懸浮在半空中，上面有穿著統一制服（深藍色或銀灰色，樣式簡潔利落）的人員在忙碌操作著全息控制臺，無數幽藍色的數據流在他們指尖流淌、跳躍。

更遠處，有巨大的圓柱形透明培養艙，里面浸泡著一些羅牧從未見過的、形態奇異的生物組織樣本，散發著微弱的熒光；有如同蜂巢般排列的、散發著各色光芒的能量節點矩陣；甚至能看到一些小型飛行器如同靈活的游魚般，在離地面數十米高的空中無聲地穿梭往來，軌跡精準而迅捷。

空氣清新，帶著一種淡淡的、類似雨后森林和精密儀器混合的奇特氣息。溫度恒定在最舒適的范圍。腳下是光滑如鏡的、泛著金屬光澤的銀灰色地板，倒映著頭頂流淌的能量脈絡和遠處巨大機械的輪廓。

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超越時代的科技感，宏大、精密、冰冷，卻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秩序和力量之美。與他剛剛離開的那個濕冷、荒涼、充滿血腥和恐懼的雨夜孤島，形成了天堂與地獄般的極致反差！

“這…這是…”羅牧的聲音干澀得幾乎發不出聲，只能發出無意義的音節。他感覺自己像個剛剛走出原始森林的野人，突然闖入了眾神的殿堂。

“歡迎來到黎明，羅牧。”張峰的聲音在他身邊響起，帶著一種早已習以為常的平靜，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驕傲。他不知何時已經脫掉了那件濕透的格子襯衫，露出里面貼身的黑色作戰背心，結實的手臂肌肉線條清晰可見。他雙手插在褲兜里，微微揚著下巴，看著羅牧那副被徹底震傻的模樣，嘴角又勾起那抹標志性的、帶著點痞氣的笑容。

“歡迎來到真實世界的背面。歡迎來到…對抗黑暗的第一線。”張峰的聲音在宏大而充滿能量嗡鳴的空間里回蕩，清晰地傳入羅牧的耳中，也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他剛剛被重塑的世界觀上。

羅牧站在這個由光、能量和鋼鐵構成的宏偉殿堂入口，如同一個迷失在星海中的塵埃。身后，是那道緩緩閉合、將荒島暴雨徹底隔絕在外的幽藍通道。眼前，是顛覆認知的未來世界。張峰那句“歡迎來到黎明”，仿佛一道開啟命運之門的咒語，將他徹底拉入了一個光怪陸離、危機四伏卻又充滿無限可能的全新戰場。

風暴，不再只是窗外的雨。它已在這座隱藏于空間夾縫中的鋼鐵堡壘內部，悄然醞釀。而屬于羅牧的黎明征途，才剛剛掀開它神秘面紗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