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封口
- 代碼核心
- Modem.w
- 2524字
- 2025-06-13 21:19:49
5:32寧城縣工業園區
清晨五點半,天還沒亮,寧城縣工業園區的圍欄外已經擠著三四輛等待進場的作業車,鏟車,拖拉機,一應俱全。霧氣繚繞在早秋的低空里,像是有人把整個城區浸在了一鍋沉默的白湯里。
陳標踩著碎石走進施工區,右腳踩斷了一根鐵絲頭。他停下來,撿起它掂了掂,又隨手扔到一邊。
“早上有點冷啊。”一個工人打著哈欠,從車斗上跳下來,“你看那霧,是不是又下濕了?”
“又不是下雨。”陳標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前方。他對濕氣沒意見,他對地下那塊地的味道有意見。鐵腥味,死水味,還有種說不上來的,像塑料燒焦再混了消毒水的味道。空氣是白的,但那味道是黑的。
“昨天那塊樓板拆到一半,底下居然是空的。”另一個工人說,“我聽說,這里以前不是化工廠,是軍方搞過什么‘密封工程’。”
“別瞎說。”陳標頭也不回,“我們是政府平臺項目,不是挖墳。別胡說八道。”
沒人再接話了。空氣確實安靜得過分。
他們今天要拆除的是園區最南側的一座老車間,一共三層,鋼骨結構。前兩天已經拆掉了屋頂和上層鋼架,今天要把地基挖開,把殘樁拔出,清空成一個空槽,為后續地勘和打樁準備。這個空槽將會建起來一座70層的住宅樓。
8:01
第一臺鏟車開始作業。陳標站在外圍,拿著作業本記記錄。他從不相信那些“現場管理用終端”,那玩意兒記下的只是數據,不是感覺。感覺永遠不是數據,數據永遠不是感覺。
但今天,連數據也有點不對勁。
作業記錄上顯示溫度18.3攝氏度,相對濕度62%,風速0.1m/s,但他分明感覺風比這要大,而且濕度比昨天更重。
他走向作業區邊緣的西南角,那塊地上昨天才被刮平,今天卻鼓起了一小堆像灰色泥團一樣的“浮土”,反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那到底是土,還是塑料,還是什么不可描述的模樣。
“你們昨天有沒有填土?”他問那些工人。
“沒有啊。”一個工人說,“那邊都沒再碰過。”
陳標蹲下去,用鐵鍬撬了一下那團東西。不是土。是有點軟的東西,像發泡塑料,又像冷凍肉塊。
他用鍬頭撬開的瞬間,那團東西馬上像泄了氣的皮球,馬上癟下去,并且發出了很小的“劈里”聲音,而且釋放出了白色和黑色的點點。不知道那是什么東西。
陳標猛地站起來,脊背發涼。
幾秒后,他安慰自己:是氣壓,是地下水汽,是老舊密封層殘留的氣泡。可能還帶著氟。但他又馬上又想起來:水汽怎么可能是黑色的!
他第一次感覺到了害怕。他掏出了手機,悄悄拍了一張照片。
十點鐘,他找了個借口上了趟廁所,悄悄把那張照片發給了他一個大學同學——現在在城建局做環境監測。
三十分鐘后,對方回了他一句:
“這片地不對。你最好馬上退出項目。”
陳標盯著屏幕,又看了看工地上仍在作業的鏟車和不遠處被拆掉一半的車間墻。他想了幾秒,把手機收進口袋,轉身回了辦公室。
晚飯時,他坐在家中餐桌前,打開新聞客戶端。頭條推送是《星瀾灣生態改造工程入選青東省城建樣板》。評論區一片叫好,點贊最高的一條寫著:“舊城改造提速,幸福指數加倍!”
他關了新聞,倒了一杯水。
水是清的,味道卻有點腥。
23:24寧城縣政府大樓城建局三樓小會議室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個監測數據不需要對外報?”王副縣長慢悠悠地把茶杯放在了桌上,臉上沒有表情。
對面三個男人并排坐著,空氣壓得他們幾乎抬不起頭。最左邊那個是區投資開發公司的總工,叫邢巖;中間的是城建局副科張同;最右側是遠鴻地產派來的項目經理,姓杜。
張同輕咳了一下,試圖讓語氣聽上去平穩些:“王縣,今天下午的確有一段數據跳動比較異常,但……我請教了技術處的人,說可能是地下的老化層還未完全排空,造成儀器誤讀。后續我們可以再做一輪采樣。”
王副縣長沒有說話,只是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像是撂下了一句話:你自己信嗎?
他不等他們繼續,忽然站了起來,在會議室里慢慢踱起步來。
“樣板工程,是省委掛牌的重點示范項目,知道這個意思嗎?”他說話仍舊不緊不慢,但腳步每踏出一步,三人心口就像跟著抽一下,“意思是——出不了錯,更出不了‘故事’。懂嗎?”
沒人敢接話。
“你們負責施工的、監理的、評估的,我不管你們怎么寫報告、怎么簽字。一句話,這樓,今年要打地樁。否則出事——別怪我先送你們上新聞。”
邢巖低聲說:“遠鴻那邊已經同意派駐勘察隊長常駐,材料也提前進場了,能壓住節奏。”
王副縣長看了他一眼,點了點頭:“老邢是辦事人。”
然后轉向張同:“你們局的文件流程我就不管了,早點擬好環評補件,把‘原地表殘留無污染結構性風險’這句話寫進去,再蓋個章。”
“……可是環保廳那邊,之前下過通知說需要延遲批復。”張同低聲說。
王副縣長笑了,那笑意像風從鐵窗里漏出來:“誰的電話大,誰說了算。我們又不是在修化工廠,我們在造民生、建幸福,是好事——你跟上面說清楚,是為了‘城市功能提升’。”
“還有。”他頓了頓,回到座位上,“那塊地下面確實是有些‘歷史’,但你以為那些舊檔案真能查到?就算能查,又能怎么辦?”
他頓了一口茶,放下杯子,語氣仿佛在談一個天氣預報:
“該忘記的,總有人會幫你忘記。”
00:10遠鴻集團寧城縣駐點項目部
杜經理在車里抽完第三根煙,才推開門回到辦公室。
技術總監已經在電腦前坐著,臉色發青。
“又掉數據包了?”杜問。
“不是掉,是被抽走了。”技術總監小聲說,“我們用的那套地勘接口,自動備份了原始數據,但剛剛我試著下載,只剩下一個空殼文件。”
杜看著他,不說話。
“而且……有個陌生IP,位于青州市城防節點附近,凌晨0點05分介入下載。這個權限不是咱們能開出去的。”
兩人都沉默了幾秒。
“那東西,”技術總監聲音發緊,“你真的覺得只是地質異常?”
杜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像是在想一件極其沉重的事。
“我只知道,咱們在這個系統里是干項目的,不是看真相的。”
“可你就不怕嗎?”技術總監低聲問。
杜笑了一下,很輕:
“怕啊。但更怕的是,看見了,還活著。”
01:35寧城縣檔案局地下資料通道
老局長站在三號通道口,點了一根煙。白襯衫男子早已離開。他帶走了一整份封存資料——有關“原化工試驗區廢棄封鎖”工程的全部紙質文檔。
局長知道他是哪個系統的。他也知道,過了今晚,這套檔案的編號將在系統中消失。
他低頭看著手里的香煙,輕聲自語:“我不懂你們打的是什么仗,但我知道,我們每一次選擇不記錄,其實都是幫了一種更大的東西在生長。”
他彈了彈煙灰,灰掉在了腳下的水泥地上。
地磚微微隆起了一點點。
像一塊被壓抑太久的、想要說話的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