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的高燒在藥物作用下逐漸退去,但精神上的疲憊和心緒的煩亂卻絲毫未減。沈言依舊每日來探望,帶來清淡的粥和水果,陪她說話,但兩人之間似乎隔了一層無形的紗。他不再提起江燃,也不再試圖開解,只是溫和地履行著“朋友”的職責,眼神深處卻多了一份蘇晚讀不懂的疏離和落寞。
江燃送來的那盒藥膏,被蘇晚放在床頭柜最顯眼的位置。每次看到,心頭都像打翻了五味瓶。她沒有用,手腕的紅痕早已消退,只留下淡淡的印記。那張寫著刻薄關心的紙條,被她小心地夾進了筆記本里,像一個隱秘的傷口。
這天下午,蘇晚正靠在床頭看書,病房門被輕輕敲響。
“請進。”她以為是護士。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一個讓蘇晚完全意想不到的人。
一位氣質優雅、保養得宜的中年女士。她穿著質地精良的米色羊絨衫,眉眼間依稀能看出與江燃相似的輪廓,尤其是那雙深邃的眼眸,只是此刻盛滿了疲憊、擔憂和一種深沉的悲傷。她的手里,拎著一個看起來有些年頭的皮質小箱子。
“你是…蘇晚同學吧?”女士的聲音很柔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抱歉打擾了。我是…江燃的母親,林雅琴。”
蘇晚瞬間坐直了身體,心臟狂跳起來!江燃的母親?!她怎么會找到這里?
“阿…阿姨您好!”蘇晚有些慌亂,“您請坐。”
林雅琴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目光落在蘇晚蒼白的臉上和手腕淡淡的紅痕上,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心疼和愧疚。“你的身體…好些了嗎?阿燃他…”她頓了頓,似乎難以啟齒,“…是他害你這樣的,對嗎?”
蘇晚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沉默。
林雅琴重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里承載了太多沉重的負擔。“我知道,我這個請求很冒昧,也很自私。但是蘇晚同學…阿姨求求你,別放棄阿燃,好嗎?”她的聲音帶著哽咽,眼中泛起水光。
蘇晚愕然地看著她。
“我知道他混蛋!知道他脾氣壞!知道他傷了你!”林雅琴的眼淚終于掉了下來,她慌忙用手背擦拭,“可是…可是那孩子…他心里苦啊!他變成現在這樣…都是被他爸…被那個家…逼的啊!”
林雅琴像是打開了壓抑已久的閘門,聲音帶著痛苦的傾訴:“他爸…江振華…就是個控制狂!阿燃從小喜歡音樂,彈鋼琴特別有靈氣,他小時候笑起來多好看啊…可是從他爸發現他有天賦開始,一切就變了!練琴不再是快樂,是任務!是必須完成的目標!考級、比賽、拿獎…拿不到就是廢物!就是丟他江家的臉!”
她顫抖著手,打開了帶來的那個皮質小箱子。里面不是珠寶首飾,而是一本厚厚的、邊角磨損的相冊。她翻開,指著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穿著小西裝,坐在一架巨大的三角鋼琴前,正回頭對著鏡頭燦爛地笑著,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睛彎成了月牙兒,里面盛滿了純粹的光。那笑容,陽光得能融化冰雪,與蘇晚認識的那個陰郁冷漠的江燃判若兩人!
“這是他第一次在市級比賽拿獎后拍的…”林雅琴撫摸著照片,眼淚滴落在塑封膜上,“后來…后來笑容就越來越少了…他爸的要求越來越高,越來越苛刻。稍有不如意,就是斥責、冷暴力,甚至…摔東西,當著他的面砸了他最心愛的琴譜…”她的聲音因為痛苦而扭曲。
“阿燃性子倔,越壓越反彈。他開始故意考砸,故意叛逆,用打架、抽煙、頂撞老師來對抗他爸…父子倆的關系越來越僵,像仇人一樣。他爸覺得他丟人現眼,他恨他爸毀了他的夢想和快樂…這次競賽…”林雅琴痛苦地閉上眼,“他爸用徹底剝奪他接觸音樂來威脅…那是剜他的心啊!”
蘇晚看著照片上那個笑容璀璨的小男孩,再聽著林雅琴泣不成聲的講述,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疼得無法呼吸。她終于明白了江燃身上那股毀滅性的戾氣從何而來,明白了鋼琴對他意味著什么,明白了那句“誰告訴你我放棄了”背后血淋淋的掙扎。
那不是放棄,是心愛之物被當成籌碼,被強行奪走前最后的絕望反抗!
“那天晚上…他渾身濕透地跑回家,像瘋了一樣…跟他爸大吵一架,把書房都砸了…”林雅琴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他說…他再也不要姓江…然后…就沖出去…再也沒回來…”她抬起淚眼婆娑的臉,懇求地看著蘇晚,“蘇晚同學,我知道阿燃傷了你,我替他道歉!千錯萬錯都是我們的錯!可是…阿姨求求你…別不管他…他現在…他真的什么都沒有了…”
林雅琴的哭聲在安靜的病房里顯得格外凄楚無助。一個母親的卑微懇求,像沉重的山壓在蘇晚心頭。她看著相冊里那個笑容純凈的小男孩,看著眼前這位悲痛欲絕的母親,再想起琴房里那個崩潰嘶吼的少年,想起那盒遲來的藥膏和刻薄的紙條…
放棄他?
她…真的能徹底放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