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涵擔心婆婆情緒激動犯病，趕緊伸手去扶：“婆婆，你不要激動！”

“唐家嬢嬢好大的火氣！”牛二笛踩著人字拖往前一跨，腰桿挺得筆直，“你是當老師的嗎？這么喜歡給人寫評語，我倒想聽一哈，我媽到底是啥子（什么）人？”

滿院子親戚嘩啦退開半圈，唐婆婆渾濁的眼珠子瞪得滾圓：“你媽……哪個是你媽？”

唐雨涵附在她婆婆耳邊低語：“婆婆，她是我二嬢嬢……”

唐雨涵話還未落，便感覺到婆婆的身子抖得像篩糠：“二嬢嬢……莫非你是牛……牛二妹？”

“對頭，以為我化成灰了邁？”牛二笛沖著唐婆婆鞠了個躬，“不好意思哈，黑（嚇）到你了！”她突然咧嘴一笑，對著唐雨涵道，“涵娃兒，我看你婆婆都站不穩了，扶她到你屋里去休息一下嘛?！?

唐雨涵被二嬢嬢的氣場震得發懵。她瞥見母親縮在一旁，脖頸上的青筋一跳一跳。

“你不是說她……”唐婆婆不敢看牛二笛，將目光移向旁邊的牛紅梅，哆嗦著問，“怎么會沒死呢？”

“雨涵，”牛紅梅裝作沒聽到，對唐雨涵吩咐道，“聽你二嬢嬢的話，把你婆婆扶進去？”

唐雨涵自然知道只有將幾人分開才能阻絕這場戰爭，于是趁著唐婆婆還處于震驚之中沒回過神來之際，扶著她往里屋去了。

唐雨涵將她婆婆、爺爺安頓到了她住的那間屋，叮囑了兩句后正準備出門，手卻被婆婆給拽住了，怯怯地道：“她真是你那死了十多年的二嬢嬢？”與此同時爺爺的目光也迎了上來。

唐雨涵能理解兩個老人恐懼的心理，一個死了那么多年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換誰心里都發毛，更何況婆婆、爺爺這種上了年紀的人。

“婆婆，你不用害怕，二嬢嬢她沒死，她是個大活人！”唐雨涵坐下來，拉著婆婆的手，輕聲細語地安慰道。

唐婆婆飛快地偷眼往外瞧了一下，聲音依舊有些發顫：“我才不得怕呢……對不起她的是吳秀蘭，我又沒做虧心事，有啥子（什么）好怕她的。”

唐雨涵聞言心中的疑惑更甚，不覺問道：“婆婆，你知道二嬢嬢和我外婆的事？”

唐婆婆的身子往后靠了靠：“你那個二嬢嬢，當年可是個名人，這十里八鄉的沒幾個人不知道她?！?

唐雨涵雖是第一次見到二嬢嬢牛二笛，但從這兩天短短的幾次接觸來看，她也看出來自己這個二嬢嬢不簡單，不覺來了興致，催著婆婆講給她聽。

據唐雨涵婆婆講，牛二笛自打出生那一刻起就帶著傳奇。別人是媽疼得死去活來就是不肯從媽的肚子里出來，而她卻是在吳秀蘭還在地里挖土豆的時候，就這么滑溜地從吳秀蘭的肚子里掉出來了，哭得那叫一個響亮，把周圍所有在坡上干活的人都吸引過來了，都說這娃是來報恩的，不折騰她媽。

唐雨涵倒抽一口冷氣，她仿佛看見一個沾著新鮮泥土的女嬰在壟溝間蹬著紅通通的小腿，清亮的啼哭驚起滿山麻雀。

婆婆喝了口茶繼續說道：“都是女娃，你二嬢嬢可比你媽長得好多了，小臉粉嫩嫩的，眼珠子就像黑珍珠，見人就咯咯地笑，只要見著沒一個不想搶著抱的。”

唐雨涵心下惻然，小的時候人見人愛現在大家卻都躲著她。

牛二笛自小就是牛家三姐妹里長得最好看，也是最大方最有氣場的那個。才剛能把話說清楚，便在生產隊開會的時候自己爬到臺上去搶話筒，小嘴一張，一首兒歌便出來了，據說聲音就跟百靈鳥似的。

打從踏進校園的那天起，學校的任何文藝活動都少不了她，只要她一開口，總能贏得滿堂彩。

牛二笛上三年級那年的兒童節，市里還派了一輛威風的小轎車將她接去參加了一個文藝演出。回來時候兩個小辮子扎著好看的絲綢花，眉心點著一點朱砂，兩邊小臉蛋畫得紅撲撲的，像個小仙女。她媽吳秀蘭帶著她在小鎮里轉了好幾圈，見人就炫耀她女兒上市里表演了，還給領導獻花了。

說到這里的時候唐雨涵婆婆忍不住撇了撇嘴：“你外婆就是個勢利眼……”

唐雨涵擔心婆婆又要說外婆的不是，趕緊打斷道：“婆婆，我們繼續聊二嬢嬢的事。”

唐雨涵婆婆這才又繼續說道：“你二嬢嬢什么都好，就是脾氣不好。要強、不服輸，誰要是惹著了她，不管對方是大人還是小孩，非逮著人家不放，直到對方求饒認錯才肯罷休。你爸都被她打過，哼！依我看就是遺傳了你外婆的性子，不講道理?！?

唐雨涵在心里嘆了口氣，心想婆婆對外婆的怨氣的確不小，但凡有機會就一定要拉上外婆踩一下。

唐雨涵正想問后面的事，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一陣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她還以為發生了什么大事，起身就往外沖，被門口的爺爺攔住：“急什么急，這是他們喊來給你外婆哭喪的。”

在這之前唐雨涵還對哭喪這個詞只停在字面意思上，直到來到小院里看到三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身披精麻孝衣坐在堂屋門口，沖著里面的冰棺哭得那叫抑揚頓挫、成曲成調，哭喪這個詞在她的鏡頭里才具化起來。

“我的那個妹兒呢……你啷個走得這么急哦，你生的時候個……是個大雨天哦……”

聽到這個悼詞，唐雨涵也猜出請這三位老太太的來的人是誰了，怪不得剛剛婆婆和二嬢嬢她們鬧這么兇也沒見著大舅公出來，原來他是出去請專業哭喪人了。

唐雨涵看到父親和母親跪在一旁，也早已泣不成聲，特別是母親哭得都快趴到地上了。

牛陽跪在后面，頭發都還亂糟糟的，他的眼眶也紅紅的，噙著淚。

不得不說這專業的哭喪人的確很能帶動情緒，那哭聲忽高忽低，如泣如訴，好多來參加葬禮的親戚都不覺跟著節奏抽泣起來，特別是老一輩的，哭得更是悲傷。

唐雨涵趕緊走過去跪在父母后面，不覺被這悲傷的情緒感染，跟著流下淚來。

跟大多數人的悲傷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牛二笛和牛時歡兩姐妹，她倆一個就這么靜靜地跪著，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個不停地起身跑到一旁接電話。

不少來參加葬禮的鄉親都私下說這兩人無情無義，還說這年頭果然是狠得下心的才能發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