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朝堂,裴寺卿本想將此案交由皇城司主理,亦稱大理寺內部潛藏危機,皇城司由陛下直接調遣,此舉可謂清明大義,絕不包藏,但若皇城司存疑為前提,裴寺卿,你可也有疑?”
尹正聞從不拐彎抹角,如一柄直刃,切入要害。
這下,倒連季有然都驚詫傾身。
沈硯苦笑道:“昨夜轉運,在下暗中用了些不足道的伎倆,雖也沒有實證,但確實一些信息,僅有寺卿與在下悉知,在下不敢妄論,但寺中被挖掘出的歹人皆為要職,甚至還有寺卿身邊人,寺卿心思巧敏的程度,不應疏忽至此?!?
“昨日你向有然求助時,我已有所察覺,你定是對寺中有所疑,我才派了增援。”
“在下感激不盡?!鄙虺幱忠灰尽?
“你我倒不用這些虛禮?!币劦溃骸芭崴虑浯巳宋也⒉皇熳R,直到他近年任了寺卿才有所接觸,雖與我一些理念不睦,但也絕非等閑之輩,然而目前聽你所言,確實僅有推論,不足為證,防范之心不可松懈,不過關要仍需聚在皇城司這條線上。
但裴寺卿意將此案移給他們時,我當時先行搶接,按理陸指揮使若堅持接收,以當時情景,圣上未必就能輕易委派我部,他卻并未沾身?!?
沈硯沉聲道:“陸指揮使自五年前輔佐陛下,其心可鑒,或者是其下之人作亂,無論何故,在下定會審慎而行,絕不為大人添責?!?
尹正聞睥睨而來,“這其中隱秘,涉及重臣高位,審慎可為穩定朝心,可為事實尊崇,但絕不應是懼怕給人添責!”
一席話干脆果決,仍是那個獄審中最利的一柄劍。
沈硯鄭重道:“在下悉聽教誨?!?
“宋侍郎的那個兒子,是怎么回事?”尹正聞忽然轉了話頭。
“那小子是被人毒害的?!奔居腥坏?,想起與自家大人四目相對的一幕,不覺將后半句“由我親驗”咽下。
尹正聞目光片來,割他一眼,但并未置評。
沈硯道:“宋寺正從我手中接走案子,本是想力證季應奇清白,誰知一夜間峰回路轉,改為定論死罪,后來又傳了些鬼神的蜚語,在解出季應奇并非真兇后,反憶他的許多舉措,其實是在向在下告知一些實情,在下懷疑,他應是被人所脅,因告密舉措而被滅口?!?
“大人為何有此一問?”季有然道。
宋少予之事雖與案件有關,但與刑部負責的部分并無瓜葛。
“因為,他是唯一串起了大理寺與刑部的線?!币勱幚涞穆暰€如暴雨將至前的天幕。
電閃而下,貫穿人心。
沈硯與季有然相視一望。
“你是說……”季有然遲疑:“宋侍郎?”
“僅憑他父子倆的親眷關系,還是過于武斷。但宋侍郎細致性情,你也該清楚。”尹正聞道:“如今其子亡故疑點重重,卻絲毫不肯聲張,換作旁人也就罷了。但沈少卿打眼便能看出尸身端倪,一個刑部供職二十余載,從刑獄里摸爬滾打脫穎而出之人,又豈會蒙心。”
沈硯道:“在下也曾提起心中疑慮,但宋侍郎卻是情緒激烈,只好托付有然暗中行事。”
“他這邊,我親自問詢?!币労啙嵉溃骸澳氵€是著力攻破這樁殺人案本身。”
沈硯道:“在下領命?!?
“說起來,你那小跟班向來跟道風一樣,今日怎么慢吞吞的。”季有然忽然道。
沈硯也立刻反應,大理寺距刑部并沒有太遠的路程,登記賬冊也是一調便出。
如今已過去近一個時辰,夏臨竟還未歸。
不覺心下一頓。
“我回大理寺中看看。”沈硯起身辭行。
*
沈硯行至大理寺門前,已是暮色四合之際。
門吏恭敬道:“夏大人一個時辰前便回來,并未見他再外出?!?
沈硯點頭,剛踏入,趙評事迎面而來,行了一禮道:“大人,寺卿大人一直在候您?!?
裴寺卿坐在偏停中,夕輝斜入,光影明暗,垂落在他的官帽肩頭,又染勒出他沉潭般幽蕩的眼眸。
隨著沈硯走近,他的神色似一圈圈潮汐漸退。
在沈硯站定揖禮時,已幻化為一派關切焦悴,“沈少卿可安?昨夜一事后,始終未見你來報,今日上朝又是缺席,老夫始終惴惴,如今見你,才覺松了口氣?!?
沈硯靜道:“承蒙寺卿大人關心,在下一切無異,只是昨日善后完畢再回到寺中已近三更,聽聞寺卿大人回府,便沒再叨擾,今早又被急事所困,未能同大人一并面圣陳情,還請大人贖罪?!?
“那便好,你怕是還有所不知,昨夜老夫徹夜難眠,思忖這些時日以來的種種事端,我大理寺顯然已無力應對,長此以往,定會失了圣心,令陛下起疑,因此未與你商議,便直接稟奏,請求交由皇城司徹查,這是唯一救我大理寺的良計。
然而誰知,竟讓那尹正聞橫插一杠,去年歲尾績考,他刑部就低我一等,如今竟要在這等關要之時出手,安得什么心!”
沈硯道:“昨夜遇襲,寺中力量不足,多虧刑部派來增援,想必尹尚書也是好心?!?
“好心?”裴寺卿冷嗤,“沈少卿,我知你與他有舊,但如今他不是大理寺中人,你也不再是他好徒兒好屬下,老夫問你,昨夜我寺中轉運,明明為秘務,為何他刑部會得知!”
這緣是沈硯暗中求援季有然,尹尚書無意得知。
但他與季有然的關系對外并未特意展示,此時更不便對裴寺卿贅言。
見沈硯未語,裴寺卿一副恨鐵不成鋼之色道:“沈少卿啊沈少卿,你還是涉世淺微,年少疏狂,但也不怪,畢竟人都是旁觀者清,自己當局,就蒙眼堵心,饒是老夫都縱了一個齊敏,更別提你?!?
沈硯抬頭。
“來人。”裴寺卿揚聲,目光卻飽飲夕色,如烏刃上的淬火,“將那嫌犯押上!”
一邊侍從應聲而出,不多時,押解一人進門,壓跪在沈硯腳下。
赫然是夏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