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內有人應了一聲:“誰呀?”
謝云昭聽出來,正是那關五的聲音。
伴隨著踢踢踏踏的腳步聲,有人走到門邊,門栓響動。
隨即門從里面打開,露出門內胡子遮住半張臉的關五。
關五瞧見她們,有些意外地咦了聲:“秦小娘子?”
他又看看謝云昭身后環胸而立的宋蓮:“你們怎么來了?”
謝云昭含笑道:“關大叔,好久不見,我是來贖玉佩的,不知可方便?”
她指了指門內。
關五猶豫一瞬,沒有立刻請她們進來,而是轉頭看向院子里,正要喊大當家,卻見原本在院子里練拳的大當家不見了身影。
他愣了愣,這……
讓進還是不讓進啊?
看出關五的躊躇,謝云昭便道:“若是不方便的話就算了,我們去外面茶館說也是一樣的。”
她還是很善解人意的。
關五撓了撓胡子,將門打開,請兩人進來:“沒有不方便,就是家里太亂了,怕怠慢了兩位娘子。”
既然大當家沒說不讓放人進來,那應該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謝云昭進了門,發現里面是個小小的院子。
一間正對門的正房,東西兩間廂房,院子不大,但很空曠,只放了個兵器架,角落里有個立人高的木樁。
除此之外,便是屋檐下放著的一張桌子,一左一右擺著兩把椅子,桌上還有兩杯冒著熱氣的白水。
看樣子不是關五一人住,并且在她們進門之前,院子里還有一個人在。
謝云昭心中判斷著,面上不顯,隨關五進了廳中。
“家里沒有茶,只有白水,招待不周,兩位娘子見諒。”關五將兩杯白水放到桌上。
謝云昭道謝,也不多言,直接掏出上次寫的抵押文書來,又從隨身帶的包袱里取出準備好的錢。
“這是五十貫,這半個月利錢就算一貫錢,當是謝關大叔當日愿意寬限這些時日,一共五十一貫,大叔點點,若是確認無誤,還請將我的玉佩給我。”
關五看著桌上這一摞大錢神情驚訝,忍不住拿起來確認了一番,的確是真的錢。
“你們哪來的這么多錢?”他震驚道。
這才多久,就籌夠五十貫了?甚至還大方地給了一貫的利錢。
什么生意能短短半個月賺這么多錢?
他其實很想問,秦小娘子在哪里發財,能不能帶他一個,但想到東廂房里虎視眈眈的大當家,還是將話咽了下去。
謝云昭微笑:“你們這兒規矩,是還錢還要交代清楚錢的來歷嗎?”
關五輕咳一聲,訕笑道:“那倒不用。”
說完他看了眼東廂的方向,對謝云昭道:“你稍等。”
說罷便拿著桌上的錢出去,徑直進了東廂。
“他有問題。”宋蓮道。
謝云昭點點頭:“先看看吧。”
她能感受到來自東廂的視線,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似曾相識。
并且,她心里還有不好的預感。
沒讓她們等多久,關五就回來了——
謝云昭看了看他空空如也的手,看向他的眼睛,眼神詢問。
關五撓撓胡子:“那個,大當家說讓你親自過去拿。”
大當家?
謝云昭挑眉,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在哪個山寨。
所以這里其實是個匪窩嗎?
宋蓮瞇起眼睛哼了聲:“你們大當家的是什么烏龜?縮頭縮腦的不敢見人,躲躲藏藏,小人行徑。”
關五眼神沉下來:“我勸你嘴巴放干凈點,再胡言亂語,我不介意破例打女人!”
“哈”,宋蓮冷笑一聲,拍案而起:“你倒是試試!看誰打得過誰?”
“怕你怎的。”
關五昂著頭,看向謝云昭,神情不復先前的客氣:“大當家的說,讓秦小娘子單獨去見他,若是秦小娘子不愿,他不介意向其他人聊一聊秦小娘子的往事。”
謝云昭心里一跳,果真是故人嗎?
宋蓮愣了一下,臉上神情瞬間變得戒備,悄悄問謝云昭道:“要滅口嗎?”
關五:“……”他不是聾子,他是習武之人,雖然小聲,但他也是能聽見的。
謝云昭搖搖頭,情況不明,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為好,或許是友非敵也未可知。
“我過去看看。”她說道,給宋蓮遞了個眼色。
宋蓮微微點頭。
謝云昭邁步進了東廂,看到里面坐著的人的一瞬間,她就后悔了。
她難得表情龜裂,怎么會是他?!
秦書嘴角笑意加深,只覺得這一刻簡直比大夏天里喝了一杯冰水還要舒爽,就該讓這個惡女體會體會被驚嚇的感覺。
謝云昭強忍著拔腿就走的沖動,開始思考將面前這個男人滅口后全身而退的可能性有多大。
她身上的殺意過于強烈,秦書當然能感覺到,但他絲毫沒有害怕,反而勾起唇角:“我是該稱呼秦小娘子呢,還是——云昭郡主?”
語氣要多欠揍有多欠揍,謝云昭捏起拳頭,這狗男人!
想她前世今生加起來也是三十來歲的人了,自從再世為人,就很少能有什么人或事可以引起她的情緒波動,唯有這個狗東西,次次都能挑起她的脾氣。
小時候就不討喜,長大了更不討喜!
偏偏她打不過!
若單論武功,她或可與之打個平手,畢竟她好歹也是她爹親手教出來的,但她練武只為強身健體,必要之時可自保而已,但這個狗東西卻是實實在在戰場上廝殺過的,真打起來,她定然只有輸的下場。
外面倒是有個宋蓮,可秦書是秦大將軍的獨子,真殺了他,她也別想好過。
迅速在心中估量了一番,謝云昭深吸一口氣,在他面前坐下:“你想如何?”
她已經確認,之前在酒樓上盯著她的人就是秦書,自己的玉佩也在他手里,說明他一早就認出她了,但一直等到今天才當著她的面挑破,可見不是真想揭穿她,那就是另有所圖了。
“你有什么條件?”她問。
秦書笑意盈盈,很是欣賞她的識時務,將一張借據鋪到桌上:“這世上沒有什么事是不能用錢來解決的,我們云昭郡主的小命應該值不少錢,我要得不多,九牛一毛而已,還不要利息,三年之內,你可以慢慢還。”
謝云昭看著那借據上的三萬貫,拳頭硬了,要不還是弄死這狗東西好了。
“郡主是有什么顧慮嗎?是不是要得太少了,顯得不夠尊重,那要不我再加點兒?”
秦書作勢要將借據拿回來。
謝云昭一巴掌拍到那張紙上,阻止了他的動作。
其實她更想一巴掌拍到這張欠揍的嘴上。
“你到底為什么偏要跟我過不去?”謝云昭咬牙道。
秦書嘴角依然含笑,只是眼睛里沒了笑意:“郡主說笑了,我一個大男人,怎么會跟一個小姑娘過不去?我豈是那等心胸狹窄之人?”
謝云昭呵呵,心胸最狹窄的就是你。
“不就是小時候不小心將蛇甩到你臉上,把你嚇暈過去了嗎?我又不是故意的,你至于這么記仇?”
以前處處針對她就算了,她現在窮得就差賣身了,還要坑她三萬貫,這還是人嗎?
秦書冷笑反問:“我不該記仇?”
謝云昭攤手:“那我道歉你不接受,讓你甩回來你又不敢,你要我怎么辦?”
秦書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冷著臉道:“你簽不簽?”
他伸手要將借據拿回來。
謝云昭狠狠剜了他一眼,提筆蘸墨,寫下秦嫣兩個字。
“畫押。”秦書將印泥推過去。
謝云昭按了手印。
秦書滿意地將自己那份借據收起來,眉開眼笑將另一份遞給謝云昭,同時拿出玉佩還她。
謝云昭臉色已經恢復如常,淡然地接過,借據放進懷里,玉佩掛回脖子上。
秦書端茶送客。
但謝云昭并沒有動,看著他道:“既然這里做主的是你,那我就不和關五廢話了,我有筆生意跟你談。”
秦書鳳眼一挑,被他坑了三萬貫沒掐死他,竟然還要和他談生意?
這等魄力,他竟還有些佩服。
“什么生意?”
“你不是放貸的嗎,我想借點錢,利息按每個月三分利,如何?”
秦書喝了口茶杯里的白水,懶洋洋道:“三分利在我這兒可借不了。”
“但我借得多,三分利一個月利錢可不少了。”謝云昭循循善誘。
“你要借多少?”
“五千貫。”
秦書險些一口水噴出去。
“多少?”他不可置信地問。
“五千貫啊。”謝云昭神情平靜,仿佛說的不是五千貫,而是五文。
秦書看著她一時未語,這難道就是所謂的虱子多了不怕癢,債多了不愁?
“這么多錢,你拿什么做抵押?萬一你還不上我找誰要錢去?”
謝云昭眼睛微彎,唇邊浮現淺淺的梨渦:“你不是說我的小命值很多錢嗎?還不上我這條命任你處置。”
秦書無語:“我要你的命做什么?”
又不能吃又不能喝的,第一次見把空手套白狼說得這么清新脫俗的。
“你把我送到皇帝面前領賞錢啊。”
“你一個郡主,你覺得皇帝能賞我多少錢?”
“那加上燕王世子呢?”
秦書手一頓,看向她:“謝云景還活著?”
他當時看到謝云昭時,也想過謝云景是否也活著,但謝云景與謝云昭不同,謝云景乃是燕王世子,常年跟隨在燕王身邊,同燕王一起征戰,在西北軍中的威望僅在燕王之下。
朝廷或許不會在意謝云昭的死活,但一定會確認謝云景的身份,可卻沒有任何人發現謝云景沒死,謝云景如何脫身的?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
“你將這件事告訴我,不怕我告密?”
“你不是他好兄弟嗎?”謝云昭驚訝地看著他:“原來你是這樣兩面三刀背信棄義的人啊?”
秦書呵呵冷笑,他雖然和謝云昭不對付,但確實跟謝云景關系不錯。
當初他爹作為西北宣撫使協助燕王抵御西夷,他跟著他爹在西北住了三年,認識了謝云景,誰知道第一次去燕王府就被謝云昭一條蛇甩到臉上嚇暈過去,從此以后所有人都拿這件事嘲笑他!
包括謝云景!
“我這人善變得很。”他面無表情道。
謝云昭好整以暇,靠在椅背上看著秦書不語。
果然沒等多久,就聽面前死鴨子嘴硬的男人開口:“他在哪兒?”
謝云昭笑瞇瞇:“我也不知道,當時在興元府遇到兵亂,我跟他走散了。”
秦書瞇眼,他好像又被這惡女坑了。
“你是想借我的手幫你找人吧?”
“這怎么是幫我,你若不想找,我還能按著你的手找不成?”
再和她說下去還不知道又有什么坑,秦書再次端起茶杯:“五千貫太多了,我還要找人談才行,你過兩日再來。”
謝云昭點點頭,滿意離開。
走到院子里,就見正房屋檐下互相怒目而視虎視眈眈的宋蓮和關五。
兩人聽到動靜轉過頭來,宋蓮松了口氣,大步走到她身邊。
“走吧。”謝云昭道。
宋蓮點點頭,緊緊護在謝云昭身后,直到走出杏花巷,走進人群,才放下警惕。
“里面是誰?”宋蓮問。
謝云昭道:“秦大將軍的兒子秦書。”
“秦書?他怎會在長靈?”
謝云昭沉吟:“看他似乎在長靈長住的樣子,嘶,誒?聽說秦大將軍被皇帝貶謫,莫不是就是貶到了夔州?”
她們對朝政的了解皆來源于謝云景,和謝云景失散之后,根本沒有途徑去了解,還是之前聽謝云景說過一嘴,秦大將軍因力主出兵抗擊北狄而被皇帝以“專主戰議,喪師費財”的罪名貶了官,沒想到竟然是貶來了夔州。
不過秦書怎的不在夔州待著,跑來這長靈縣放高利貸?
“秦嫣!”正想著,就聽見有人喊她。
謝云昭循聲回頭,和站在銀樓門口的張六娘對上視線。
“你喊我?”她問。
張六娘杏眼一瞪:“不喊你喊誰?”
“喊我做什么?難不成是想將鐲子要回去?”謝云昭雙手環胸。
“一個破鐲子,也就你當個寶。”張六娘嘲諷道,提著裙子走下臺階,站到謝云昭面前。
她看了謝云昭一會兒,忽然壓低聲音道:“聽說是你解決了我三姐婚服的事?”
謝云昭眉頭微動:“你怎么知道?”
聽張六娘這話,看來確實和香有關了。
張六娘哼了聲,何止她知道,秦嫣的大名如今都在張家姐妹間傳遍了,三姐還一口一個恩人的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