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末，端午。

蟬聲漸起，風里有了慵懶的氣息。

急診夜班，照常是不眠夜。聽著監護儀的滴答聲，坐在椅子上閉目養神。

你知道嗎？人類真的是矛盾又復雜的群體。渴望和平又希冀暴力，渴望安寧又追求冒險，渴望隨性自由又為溫柔堅定所傾倒......

而深夜坐在辦公室數著心跳的我，又無法逃脫身為人類的本性。

是的，我想成為一個像我老師那樣溫柔優秀的醫生，但同樣無法忍受那些寫不完的病歷，算不明白的出院診斷，值不完的夜班，還有隨時會響起的鈴聲。

我的耐心已經消耗殆盡。像是年輕的猛獸被迫困于繩索束縛，越掙扎越感受到痛苦。

5月30日，夜班后帶著一身疲倦回到宿舍。換衣洗漱，頭發半干，帶著水汽輾轉入夢。

感覺很累。

我知道這是每個前輩都要走過的路，也有在告訴自己要努力去做，但還是，還是沒辦法忽視這一感受。

到底想要什么？

漫長人生里，在我還年輕時，選擇這么多，我到底想要什么？

每一次，都在反復問自己，我到底想要什么？

曾經堅定想要越過的那座山，如今卻讓我卻步。

夜班后都會睡到傍晚，而每次醒來都要呆坐好久。

仿佛夢里的世界才真實存在，而眼前，更像是夢里。

朋友約飯。

還是年輕的醫學生。

他們相識很久，彼此都熟悉磨合的不錯，言談間，男生會安靜的聽女孩子講話。

我很喜歡這個女生。她叫鑫鑫。

很聰明很睿智，很有主體性的女性，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具體到學習，工作，伴侶，且對人際關系有著透徹的看法。

那個男生很幸運，能遇見這樣美好的女孩子。

暴雨來臨前的江灘，風很軟，舒服的讓我想張開雙臂，吹過全身每個毛孔。藍墨水般的天空下，亮起橘黃的燈盞，行人四下愜意走動，看著水里輕晃的水葫蘆，突然很想，很想留在這座城市。

那一瞬間，跟家鄉好像啊。

而我的父母，我的手足，我的發小們，都不在我身邊。

在外讀書多年，從未有這樣一刻，會被強烈的情緒裹挾，像沉默的荒山，恰逢烈火。

6月1日。武漢暴雨。

夏日暴雨裹挾著涼意透進屋來，嘎嘎安靜的在睡覺，呼吸聲綿長均勻。橘黃燈光下，我在改文章。

這一刻，愜意到仿佛時間暫停。

可下午的雨，沒有要停的趨勢，越下越大。

不得不出門。

卷著褲腿，踩著拖鞋，隨手扎了頭發，我覺得自己潦草的像是流浪的小狗。

高中同學五一在家鄉成家，今日定好請所有在武漢的老同學吃飯。

嗯，其實讀書的時候我們并沒有太多交集，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去。

幸好，我會吃，還會喝酒。

可是，沒有人跟我講過，酒不能摻著喝。

那天，冒著大雨從吃飯的地方走回來，不想帶著滿身酒氣回宿舍。

繞著學校操場轉圈，想讓酒氣快點散掉。

嗯，頭暈到都沒有辦法走直線，而且泡了水的洞洞鞋很磨腳，索性光腳遛彎。

嗯，下雨天，很適合釋放壓抑的情緒。

在操場哭著給發小們發很多條消息，語音，光著腳踢水，扔掉傘淋雨。

甚至對著樹抱怨了每一個遇見的難纏患者，每一個不安穩的夜班，以及上天。

然后，我闖禍了。

走不了直線的我，拎著洞洞鞋努力回到宿舍，努力刷牙洗臉上床，然后努力想閉上眼睡覺。

但無法消解的情緒，讓我做了人生中最為羞愧的決定。

是不是因為獨自在外讀書太孤單了？

是不是有個人陪在身邊會好一些？

翻遍了認識的所有男研究生微信，好像，只有師弟是單身。

那好吧。

一口氣介紹了自我信息，最后附加一條：談戀愛嗎？

心滿意足。

關掉手機，踢掉被子，明日還是急診白班。

你知道嗎？

我真的很羞愧，真的真的很羞愧。

第二日頂著脹痛的太陽穴去上班，看著微信彈出的消息，非常想就地挖個深不見天日的洞，把自己埋起來，連同那些難堪的記憶一起消失。

我只是有點難過，想借著酒勁發泄，但我真的不知道，酒摻在一起喝會讓情緒像亂蹦的小兔子一樣無法管束。

我做了人生中最大膽最羞愧的事情。

離經叛道。

不知羞恥。

怎么能借著酒醉去騷擾男孩子？

怎么能一本正經的介紹自己的情況，然后直接問人家想不想談戀愛？

原來木訥的樹，被酒澆了之后，也會從土里拔出樹根，四處亂跑丟樹葉。

父母知道后，一定會痛心疾首，自家女兒怎么能這般不知羞？

甚至，我都想過要不要直接裝死，就當沒有這個師弟一樣。

還是，要跟師弟好好解釋一下？

好像沒有選擇的機會。

師弟約飯。

那是第一次想永遠呆在急診上班，循環往復，沒有盡頭。

那也是第一次，抱著視死如歸，百死莫贖的心情，去吃飯。

但好像，只有一丟丟尷尬的氛圍。

師弟是北方人，但不像北方人。

皮膚白，性子溫柔，很有教養，也會照顧女生感受。

也是第一次遇見，吃飯搶著付錢的男生。

所有的一切都不合常理，但又怪異的能順下去。

飯后操場散步，我想，總還是要為自己魯莽不得體的行為道歉。不然，真的很像個登徒子。

師弟說不用道歉，都挺熟的。

嗯，散散步，還是沒有散掉我的羞愧。

回宿舍后，看著師弟送的一箱海口荔枝。

發了很久的呆。

甚至，我不知道拿這箱荔枝怎么辦？

這是第一次，做錯事情沒有受到懲罰，沒有警告，沒有嘲弄。

所以，該怎么辦？

我好像一棵木訥的樹，獨自沐浴著陽光，經受著風霜，啜著雨露，擁抱微風。樹干早已堅硬，枝葉繁茂，歲月留下閉合的年輪。

如果注定做一棵木訥的樹，我只想成為這片森林最高的那一棵，可以看向遠處的風景，帶著種子越過那座山。

可傍晚的光線這般溫柔，還是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

為什么呢？

我都會想嘲笑自己，讀書不如意的時候，居然試圖闖情關？

木訥的樹，就該安安穩穩的扎根土壤，努力生長觸碰天空，不該節外生枝。

可是，荔枝很甜，月亮也很美好。

還是想試試。

哪怕月亮不是為我而來，我也想看看月色如何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