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錦繡坊的封條在風中蕭瑟，當鎮北王府被陰云籠罩之時，另一處所在，卻依舊維持著歌舞升平的假象。

城西，蘇柔兒名下那座以風雅著稱的“漱玉軒”別院，一場精心籌備的春日詩會正如火如荼。亭臺水榭，紗幔輕揚，絲竹管弦之聲悠揚悅耳。珍饈美饌，瓊漿玉液，點綴其間。京城大半的才子名媛、貴婦誥命，皆匯聚于此，衣香鬢影，言笑晏晏。

蘇柔兒無疑是全場的焦點。她身著一襲新裁的月華錦長裙，裙擺繡著精致的折枝玉蘭，行動間流光溢彩，既顯華貴又不失清雅。發髻高挽，簪著一支點翠嵌寶步搖，隨著她優雅的談吐輕輕搖曳，更添風致。她穿梭于賓客之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應對得體，妙語連珠。時而主持飛花令，引得滿堂喝彩；時而談起她新近資助的慈幼局，言辭懇切，悲憫動人，收獲無數贊嘆。

“蘇側妃才情無雙，更兼菩薩心腸，實乃我京城閨閣典范！”

“是啊，王爺得此賢內助，真乃天作之合！”

“柔兒姐姐這身月華錦，襯得人比花嬌，怕不是錦繡坊新到的貢品？也只有姐姐這般氣質方能駕馭了……”

恭維之聲不絕于耳。蘇柔兒面上含笑，儀態萬方地接受著眾人的贊美，將“才女”與“慈善家”的人設經營得滴水不漏。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深處有一絲揮之不去的不安在悄然蔓延。

詩會間隙，她敏銳地捕捉到一些細微的異樣。幾位素來與錦繡坊有密切往來的高門貴婦，湊在一起低聲私語，目光偶爾掃過她這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和疏離。話題似乎圍繞著南市、新店、布料……隱隱約約的“云裳閣”、“宮里娘娘”等字眼飄入耳中。更有相熟的夫人，在她走近時，話題戛然而止，轉而露出略顯刻意的笑容，關心地問起她“最近王府可好？”

尤其是當一位素來心直口快的郡主，帶著幾分好奇詢問：“柔兒姐姐，聽說南市新開了家‘云裳閣’，布料新奇得很，連宮里都稀罕，姐姐這般雅致的人兒，可曾見過？”蘇柔兒臉上的笑容瞬間僵硬了一下，雖然立刻用更柔美的笑容掩飾過去，心中卻警鈴大作。

錦繡坊！一定是錦繡坊出事了！而且絕非小事！否則這些消息靈通、慣會見風使舵的貴婦們，不會如此態度微妙！蕭煜宸這幾日面色陰沉，行色匆匆，書房燈火常亮至深夜，連她精心燉的參湯都無心品嘗……種種跡象聯系起來，蘇柔兒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云裳閣？從未聽過的小店，竟能攪動如此風云？甚至波及到她苦心經營的社交圈？

她維持著完美的笑容，心思卻已百轉千回。詩會的喧囂仿佛隔了一層水霧，變得模糊不清。她必須盡快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什么！那個該死的云裳閣背后，到底是誰？！這突如其來的風波，會不會波及到她好不容易樹立起來的完美形象？一絲陰鷙在她溫婉的眼底飛快掠過，快得無人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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漱玉軒的暗流，通過林晚安插在仆役中的眼線，迅速傳遞到城南那座幽靜的院落。

“哦？蘇側妃的詩會上，已經有人提起云裳閣了？還問到了宮里？”林晚斜倚在窗邊的軟榻上，指尖輕輕劃過一朵新插的白玉蘭花瓣，語氣帶著一絲冰冷的玩味。燭光在她側臉投下柔和的陰影，卻襯得那雙眸子越發幽深銳利。

“回姑娘，千真萬確。”跪在下方的心腹侍女低聲稟報，“那位端華郡主當眾問起，蘇側妃當時臉色都變了一下，雖然很快掩飾過去，但奴婢看得真真的。后來好些夫人都在私下議論，看蘇側妃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樣了。”

“很好。”林晚唇角的笑意加深，卻無半分溫度，“才女？慈善家？人淡如菊？這精心描畫的面具，沾上一點世俗的塵埃，都會讓她渾身難受吧？錦繡坊的臭氣，已經飄到她高雅的‘漱玉軒’了。”她緩緩站起身，走到書案前，目光落在那個剛剛被擦拭干凈的舊木盒上。

“輿論的風暴，才剛剛開始。”她輕聲自語，如同在宣判，“錦繡坊的停業只是第一步。蘇柔兒，你以為你能永遠置身事外，獨善其身？你踩著沈明珠的尸骨換來的榮華富貴，每一寸都沾著血！你的‘人設’，是時候一點點崩解了。”

她拿起一支筆，蘸飽了濃墨，在一張素白的紙上寫下幾個名字——都是詩會上對蘇柔兒態度微妙的貴婦，以及那位心直口快的端華郡主。

“讓‘流螢’她們，再加把火。”林晚的聲音冷靜而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重點在這些夫人小姐的圈子里，把錦繡坊以次充好、欺壓商戶、逼死人命的事情，說得再‘詳盡’一些。特別是，要‘不經意’地提一提，王府內宅對錦繡坊的依賴，以及……某些人借此中飽私囊的可能。記住，要像水滴滲入沙地，悄無聲息，卻又無處不在。”

“是，姑娘！”侍女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林晚獨自立于窗前，望著外面沉沉的夜色。手中，緊握著那幾張決定命運的泛黃信箋。蕭煜宸的根基（漕運），蘇柔兒的假面（名聲），他們的七寸，都已暴露在她的利刃之下。

“急什么？”她對著無邊的黑暗，仿佛在對著那對高高在上的仇人低語，聲音輕緩，卻蘊含著撕裂一切的力量，“讓風暴再醞釀得猛烈些。讓恐慌如同藤蔓，先一點點纏繞住你們的心臟。當你們以為這就是全部時……”

她微微抬起手，指尖在虛空中輕輕一劃，如同斬斷無形的枷鎖。

“刀，才要真正出鞘。”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猛地跳躍了一下，映亮她眼底那一片冰冷而熾烈的復仇之火。商戰的硝煙已彌漫京城，而深淵的回響，才剛剛開始醞釀。這盤棋局，正走向最驚心動魄的中盤廝殺。

（第三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