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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4章 王府貪噬大同血

徐承略擺手讓傳令兵退下,蹙眉將茶盞重重磕在案上,發出一聲悶響。

耳中傳來側堂吏員們難掩振奮的議論聲:“山陰縣清繳田產,四萬三千畝!”

“嘿!我這邊靈丘縣更甚,四萬七千畝!還有文書在路上,只怕最終數目更大!”

“四萬七千畝……這得占去靈丘縣近四分之一的耕田!老天,能多養活多少軍民!”

徐承略緊繃的心弦稍稍一松,不禁冷哼:“不想大同縣的水深至此!

連折兩任知縣,寧可抗命丟官也不敢徹查!”

白慧元沒有直接回答。他只是緩緩將案頭那本攤開的《大明律》調轉方向,推向徐承略。

他枯瘦的指尖重重按在一條款目之上,指甲幾乎要掐進泛黃的紙頁。

“洪武二十六年定例。”他的聲音干澀得像秋日落葉,“凡宗室罪案,地方官擅自鞫問者,謂之“越權干政”?!?

徐承略的目光掃過那行冰冷的律文,眉頭鎖得更深。

“但這,不過是入門規矩罷了?!卑谆墼旖浅冻鲆唤z凄涼的弧度,忽地從袖中又抖出一冊抄本。

那封皮上《皇明祖訓》四個字,仿佛帶著血色。

“啪!”他直接將抄本拍在《大明律》上,朱筆圈出的字句觸目驚心。

“督師可知,永樂朝山東按察使是怎么死的?”他自問自答,聲音壓得極低,卻像鞭子抽在空氣中,

“他彈劾魯王占田。成祖爺的朱批是——“離間天家骨肉”?!?

白慧元的手掌猛地向下一揮,做了一個“斬”的動作。

“杖斃!就在午門!”

他抬頭看向徐承略,一字一句道:“督師試想,若代王連夜疾馳奏疏,直抵御前,控您凌辱宗室、心懷怨望!

陛下震怒之下,您可有半分辯白的余地?”

徐承略猛地攥緊腰間玉帶,指節根根凸起:“難道就眼睜睜看著他們吞田匿產,逍遙法外?”

“逍遙法外?”白慧元近乎凄然地一笑,“嘉靖三十四年,山西巡撫清查晉王府莊田,被參“誹謗親王”。

被嘉靖爺革職為民,永不敘用”!

他聲音枯澀,“另外,根據《問刑條例》,非議宗室者,杖八十,流三千里。

督師可知,那八十廷杖……能打斷多少根脊梁骨?”

徐承略緩緩站起身。堂外忽然起風,風聲震得窗紙發顫。

案頭燭火被風拉扯得忽明忽滅,映得白慧元面色灰?。骸斑@早已不是在清查田畝,這是在虎口拔牙!是賭命!

他“啪”地一聲合上那本厚重的律書,封皮上“欽定”二字在幽光下凜然生寒:

“那兩位知縣寧可丟官棄職,非是怯懦……而是無奈。至少,丟官,遠勝于丟命!”

徐承略目光投向案頭那份,關于大同知縣李炳文被革職押赴宣府的公文,沉默如同磐石。

他心中雪亮,在宗室特權織就的天羅地網前,任何清查都不過是螳臂當車。

白慧元的話如重錘般砸在他心坎:“洪武爺定下的祖制,是給朱家子孫的護身符。

這代王府的田畝,不是不能查,是查不得啊!”

徐承略緩緩踱步,代王府給他出的這道難題,簡直無解!

不同于面對后金鐵騎時,只需驍勇果決、腹有韜略便可破敵制勝;

也不比登州開海面對文官集團,只需縱橫闔捭、執棋落子便能破局。

這一切手段,在代王府面前——統統無效!

他徐承略雖是宣大總督、永定侯,聽起來權傾一方,可這個身份,連與代王府較量的資格都沒有!

代王與陛下是血脈至親,說穿了,那是一家人,打斷骨頭還連著筋。

而他徐承略,再是權勢熏天,也終究是個外人。

難道代王府清田之事,就這么算了?

一股強烈的不甘猛地沖上胸腔——若真如此,豈非虎頭蛇尾?

那些被迫交出隱匿田產的人雖非善類,但若不能一視同仁,他徐承略心中這道坎,永遠過不去!

更會被人指著脊梁骨罵欺軟怕硬。

他可以不畏人言,可代王府強占的那一片片沃土就在眼前晃動,豈容不收回!

但,該怎么辦?

他心緒翻涌,無數謀劃閃過腦際,又一一被他否決。

最終駭然發現,所有按部就班的手段,在那巍巍矗立的代王府面前,竟都蒼白如紙,無計可施!

那就只?!浅Vǎ?

何謂非常之法?

便是掀翻棋局、砸碎枷鎖!不跟他講朝廷規矩,不跟他玩體面套路,就是不顧一切、野蠻硬干!

徐承略踱步的身影驟然一定,如被驚雷劈中,渾身猛地一顫。

剛才自己所思所想,簡直形同造反!大逆不道!

他慌忙壓下這悚人的念頭,可那一剎那的決絕與瘋狂,竟如野火燎原般燒得他血液沸騰,又寒徹骨髓。

他額間瞬間沁出一層細密冷汗。

“督師!”

一旁的白慧元見徐承略陡然戰栗、額冒虛汗、面色發白,只道他憂勞成疾,急忙上前扶穩,憂心道:

“督師是否身體不適?不如先進堂中歇息片刻。

宣大兩鎮可離不開您坐鎮,萬萬保重身體。代王府清田之事,容后再議不遲?!?

徐承略心有余悸地抹去額上冷汗,勉強定神擺手,“無妨?!?

他深吸一口氣,“去,將代王府所有田產冊籍統統取來!”

白慧元見他氣色稍復,這才轉身捧來厚厚一摞案卷。

徐承略伏案疾閱,堂中一時靜極,唯聞紙頁嘩啦翻動之聲。

突然——

“啪!”

徐承略一把抓起那本厚厚的田冊,手臂青筋暴起,竟猛地將其摔在公案之上!

“崇禎二年,代王府僅莊田所入就高達兩萬兩!

竟相當于大同府全年稅賦的一倍半!卻分文不曾滋養大明疆土一分一毫!”

他一把抓起賬冊,指尖幾乎掐進紙中:“據冊所載,代王府歷代受欽賜之地、奏討之田,已有八萬余畝;

官紳豪強投獻之名下者,約五萬畝;兼并軍屯、牧場、民產……又有四萬畝!

林林總總,竟達十七萬畝之巨!”

徐承略咬牙切齒,從齒縫間迸出兩個字:

“碩鼠!”

他猛地推開賬冊,怒極反笑,笑聲中卻透著刺骨的寒意:

“去歲大同府,三成民戶皆為他代王府佃戶,納租五至七成!

朝廷賦稅才幾何?一成!兩成!

此非竭澤而漁,而是斷根絕源!”

徐承略的目光驟然變得冰冷銳利,仿佛穿透堂宇,望向了那座巍峨的王府:

“他們吸干的豈止是民脂民膏?他們抽的是大同守軍的血!啃的是邊墻的骨!

長此以往,百姓逃散,田畝荒蕪,軍戶逃亡!

屆時烽火臨城,是他代王能提刀上陣,還是他那三百護衛能擋得住蒙古的鐵騎?

這已非斷根絕源……這是在掘大明的江山根基,自毀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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