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終于在黎明前堪堪停歇，留下一片洗刷過的青石板，以及彌漫在空氣中揮之不去的濕冷與泥土腥氣。林家祖祠，這座見證了林家數百年興衰的古老建筑，此刻卻透著一股壓抑到極致的沉悶。祠堂正廳，平日里只有祭祀大典才會開啟的厚重木門敞開著，冰冷的晨風從中灌入，吹得梁上懸掛的數盞氣死風燈一陣搖晃，光影幢幢，映著廳內眾人各異的臉色。

林玄站在廳堂中央，脊背挺得筆直，雨水打濕的衣衫尚未干透，緊貼在身上，勾勒出略顯單薄卻異常堅定的輪廓。他身旁，林雪兒緊緊攥著他的衣角，那雙泛著奇異翠綠光芒的眸子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小臉上淡淡的梅花鹿紋在昏暗的光線下若隱若現，平添了幾分詭譎。

上首，族長林震天端坐太師椅，面沉如水，一夜未眠的他眼中布滿血絲，嘴唇緊抿，顯得異常疲憊。下手兩側，分坐著林家僅存的幾位長老，一個個神色凝重，目光如炬，齊齊落在林玄身上，仿佛要將他里里外外看個通透。

“咳咳！”林震天干咳兩聲，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蒼老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諸位，今日召集大家，是有一件關乎我林家生死存亡的大事，要與諸位商議。”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林玄，最終落在林雪兒那詭異的鹿紋和翠綠眼眸上，語氣沉重：“雪兒血脈枯竭，本已無力回天。但林玄，不知用了何種手段，竟讓她起死回生。只是……”他話鋒一轉，聲音陡然嚴厲起來，“雪兒如今這般模樣，諸位也都看到了！而且，林玄他……已然筑基！”

“什么？筑基？！”

“這怎么可能！家族靈脈斷絕，他如何筑基？”

“雪兒這……這分明是妖化之兆啊！”

此言一出，滿座皆驚。長老們再也坐不住了，紛紛交頭接耳，看向林玄和林雪兒的目光中充滿了震驚、懷疑，以及深深的忌憚。

“林玄！”三長老林虎猛地一拍桌案，霍然起身。他身材魁梧，聲若洪鐘，一張老臉漲得通紅，指著林玄厲聲喝道：“你好大的膽子！雪兒丫頭變成這副不人不妖的模樣，定是你修煉了什么邪功魔道，拿親妹妹當了試驗品！還有你的修為，短短一夜便從凝氣突破到筑基，若非邪魔外道，豈能有這般速度？！”

林虎平日里便與林玄一脈不合，此刻更是抓住了把柄，唾沫星子橫飛：“族長，此子心術不正，已墮魔道！為保我林家清譽，為免我林家上下遭受牽連，必須立刻廢其修為，將其逐出家族！至于雪兒丫頭……唉，也只能送往仙門，請高人出手，看能否凈化其妖邪血脈，否則，后患無窮啊！”

“三長老此言有理！”

“不錯，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林家乃正道家族，豈能容此等妖孽！”

其余幾位長老也紛紛附和，看向林玄的眼神充滿了敵意和鄙夷，仿佛他已是十惡不赦的魔頭。

林玄冷冷地聽著這些義正辭嚴的指控，心中卻是一片冰涼。憤怒？早就被昨夜的絕望與瘋狂消磨殆盡。此刻，他只覺得可笑。這些人，在他還是家族天才時，一個個阿諛奉承；在他修為倒退，家族落難時，一個個避之不及；如今，他拼死救回妹妹，他們卻跳出來指責他邪魔歪道，要將他置于死地。

這就是所謂的家族？這就是所謂的正道？

“呵，”林玄發出一聲低低的冷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了整個祠堂，壓下了所有的嘈雜。他緩緩抬起頭，目光平靜地掃過一張張或憤怒、或虛偽、或冷漠的臉龐，語氣淡漠卻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嘲諷：“諸位長老，真是好大的威風。雪兒病危之時，你們可曾拿出一枚丹藥，一株靈草？家族靈脈斷絕，資源匱乏，你們可曾想過任何解決之法？如今我救回了雪兒，我突破了修為，你們倒是一個個跳出來，指點江山，要審判我了？”

他向前踏出一步，眼神驟然變得凌厲：“家族衰敗至此，究竟是誰的無能？是誰的固步自封？你們摸著自己的良心問問，配得上這長老之位嗎？！”

“放肆！”林虎被林玄一番話噎得老臉通紅，惱羞成怒，身上靈氣鼓蕩，竟是凝氣九層的修為，“黃口小兒，不知天高地厚！還敢在此巧言令色，顛倒黑白！看老夫今日不替天行道，清理門戶！”

說罷，他便要動手。

“夠了！”林震天猛地一拍扶手，一股筑基中期的威壓轟然散開，將林虎的氣勢壓了下去。他深深地看著林玄，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光芒。他沒想到，這個平日里沉默寡言的少年，竟有如此膽魄和口才。

林玄卻并未就此罷休。他知道，今日若不能徹底震懾住這些人，日后必將麻煩不斷。他心念一動，眉心那《萬靈血脈圖錄》的烙印微微發燙。

“轟——！”

一股遠比林震天更加駁雜，卻也更加令人心悸的威壓，猛地從林玄體內爆發開來！這股威壓之中，仿佛夾雜著無數生靈的哀嚎與不甘，帶著一絲蠻荒、暴虐、以及對生命本源的絕對掌控感。

祠堂內的空氣瞬間凝固，溫度仿佛都下降了幾分。那些修為較低的長老，只覺得一股無形的巨力狠狠壓在心頭，呼吸困難，體內靈氣運轉都變得滯澀起來，甚至感覺自己的血脈都在不受控制地顫抖、臣服！

“噗通！”一位凝氣中期的長老承受不住這股威壓，竟一屁股跌坐在地，臉色慘白如紙。

就連林虎，這位凝氣九層、半只腳踏入筑基的長老，此刻也是臉色大變，蹬蹬蹬連退數步，看向林玄的目光中充滿了駭然與難以置信。這……這絕不是普通的筑基初期修士能擁有的威壓！這股威壓，仿佛來自血脈的更高層面，讓他本能地感到恐懼！

林玄站在那里，神色平靜，但那雙漆黑的眸子深處，卻仿佛有血色星河流轉。他沒有刻意做什么，但那股源自萬靈血脈圖錄的威壓，卻如同一只無形的大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這……這是什么力量？”林震天也是心神劇震，他能感覺到，林玄這股威壓雖然境界上不如他，但其本質卻似乎更加恐怖，更加……接近某種禁忌的本源。

他看著林玄那雙平靜卻又深邃的眼眸，忽然明白了。這孩子，是真的變了。不再是那個任人欺凌的落魄天才，而是一頭蟄伏的兇獸，一旦亮出獠牙，便足以讓所有人膽寒。

林震天心中百感交集。他看到了林玄眼中的堅定與力量，也看到了他身上那股令人不安的禁忌氣息。但更重要的是，他看到了林家振興的一線曙光，盡管這曙光……可能染著血色。

他緩緩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中的猶豫與掙扎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決斷。

“林玄，”林震天沉聲道，聲音中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威嚴，“你救妹心切，情有可原。但你這力量來路不明，雪兒的異變也確有蹊蹺。從今日起，你暫代家族執事之位，負責家族護衛與資源搜集。一年之內，若你能證明你的力量對家族無害，并能為家族做出足夠貢獻，今日之事，既往不咎。若你心生歹念，危害家族……”

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此言一出，林虎等人頓時面露不甘，想要反駁，但在林玄那冰冷的血脈威壓和林震天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最終還是將話咽了回去。他們知道，族長這是要保林玄了。

林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暫代執事？一年之期？足夠了。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以及一段時間來積蓄力量。

“多謝族長。”林玄微微躬身，不卑不亢。

林震天擺了擺手，疲憊地道：“都散了吧。林玄，你留下。”

眾長老心有不甘，卻也無可奈何，只能帶著滿腹的疑惑和忌憚，陸陸續續地離開了祠堂。林虎走在最后，怨毒地瞪了林玄一眼，仿佛要將他的模樣刻在心里。

很快，偌大的祠堂只剩下林震天、林玄，以及依舊緊緊抓著林玄衣角的林雪兒。

林震天看著林玄，許久，才幽幽一嘆：“孩子，你告訴我，你得到的，究竟是什么？”

林玄沉默片刻，抬頭迎上林震天的目光，緩緩道：“族長爺爺，您只需要知道，我有能力讓林家重新站起來，甚至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輝煌。至于這力量……它只是一把劍，握在我手中，是正是邪，由我說了算。”

他的聲音平靜，卻透著一股令人心驚的自信與掌控力。

林震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最終點了點頭，沒有再追問。他知道，有些秘密，不該問。他只希望，自己今日的決定，不會將林家帶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祠堂外的天光，透過門扉照了進來，驅散了些許陰暗。但林玄知道，家族內部的裂痕已經產生，而他腳下的這條路，也才剛剛開始。更大的風暴，或許還在醞釀之中。而他，必須盡快強大起來，強大到足以掌控一切，無論是家族的命運，還是他自己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