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于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

“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

朱慈烺情緒微微有些激動的大聲講誦者，張百戶則是奮筆疾書，四周獄中犯人皆是看向朱慈烺。

“值此之時，國家頹亡之局已定，孤又豈肯因一家一姓之血海深仇，孤一人之恨，而至披發左衽，中國傾覆！故宋之舊事乎！”

“彼時崖山之后，漢人竟為賤屬！胡虜之奴仆，幾無仁政義舉，有來竟有百年之恥！燕云之地，遺民淚盡胡塵，鐵蹄之下，哀嚎搶地，不能怨天！直至太祖高皇帝起兵龍興，一展義旗！有云……”

“山河焉有中華地，日月重開大統天！”

“四方豪杰英雄見之無不影隨！電掃江浙，追兇逐北！藩王小丑，抱頭鼠竄！櫛風沐雨，披肝瀝膽！二載有余，驅逐胡虜，恢復中華，光復燕云！我燕北父老，始復見漢家衣冠介胄！此何等大功于萬民！”

“爾來三百載，至孤之日，竟又復天下將亡，而我竟何辜，蒙秦王子嬰，宋王趙昺之難乎！”

朱慈烺微微有些顫抖的深呼吸一口氣，眼中竟有淚光閃爍，而滿獄犯人無不是垂淚以對。

“義父……”

史德威急忙攙扶住了捂著心臟，早已淚流滿面的史可法，而一旁的劉肇基則是呆若木雞的站在那里……

獄中氣氛一時間有些低迷，張百戶滿面淚痕的奮筆疾書，只能抽空草草的抹了一把臉上的四溢的涕淚。

朱慈烺緩了好久，就在史可法準備哭著出來向朱慈烺叩頭請罪之時，朱慈烺緩緩的抹去了臉上的淚痕，輕聲卻又堅定的道：

“是故明可亡，順可興，而天下，不能亡！”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若五雷轟頂，滿面震驚的看著朱慈烺，而朱慈烺卻仿佛是終于將所有的心里話和盤托出一般，一面快步的走著，一面大聲疾呼：“概因亡明者，亡國也，我之責，公之責，有明之士大夫共悼也！而亡天下，萬民則悼之！”

說到這兒，朱慈烺話鋒一轉，方才那種讓滿獄犯人聽的似是而非，僅僅是被朱慈烺慷慨的情緒感染的言語一轉，變成了所有人都能聽懂的大白話：“故而值此之時，我們需要一個皇帝，一個真正的皇帝！”

朱慈烺以手指天：“一個能夠驅逐韃虜恢復中華的皇帝！”

“不是只做了幾天就被趕走的皇帝，不是一個割據自稱的皇帝！不是一個躲在皇宮里，享用美酒美食美人，看不到虎狼將近的皇帝！”

“而他！就生活在我們的身邊！他從北走到西，從西到南！用腳步親自丈量了大明的土地！他看到了受苦的百姓！聽到了鐵蹄下的哭喊！見到了骨瘦如柴的孩童！赤裸哀嚎的女子！”

朱慈烺時而握拳怒吼，時而情緒激動的揮拳大吼：“他！將扭轉這一切！他將如雷霆！如雨露一般歸來！似火！似電！燃燒！升騰！擋在百姓的前面！驅趕黑暗中奔涌而來的虎狼！”

“他將恢復天下！而不是大明！他將救助百姓！而不是朱姓！他將重復太祖高皇帝層做過的一切那就是……”

朱慈烺頓住腳步，沉聲卻又堅定，側身站在那僅僅只有一絲絲光線透過來，正在朝著里面吹動風雪的窗子，雙眼精光閃爍，一字一句的說出那讓滿獄人毛發聳動的四個字：

“再造乾坤！”

短暫的沉寂之后，是如奔馬驚雷一般的歡呼：“太子萬歲！”

“萬歲！”

張百戶卻是猛的一抹眼淚，將手中的筆狠狠的丟在地上，情緒激動之下竟徒手將身上的衣服撕碎，袒露著精壯的上身，扶著欄桿，毛發聳動氣血翻涌的振臂高呼：“大明義興皇帝萬歲！”

“義興皇帝萬歲！”

獄中的犯人們本身就處于情緒爆發之時，自然顧不上什么太子還是皇帝，竟是盡皆跟著振臂高呼：“大明義興皇帝萬歲！”

“義興皇帝萬歲！”

劉肇基面沉如水，然而上下劇烈浮動的胸膛同樣印證了他此時內心的情緒波動，史德威則是同樣面色激動的揮拳，如果不是顧及身邊的史可法，甚至同樣想要立刻沖出去加入這場浩大的歡呼中。

反倒是一旁的史可法，微微低著頭，讓人看不清他斗篷暗處的臉，然而此時，史可法的嘴角卻是緩緩挑起……

他微微抬起頭，迎著牢門處照過來的光芒，眼中再無疲憊和頹敗，相反，充滿了光彩！

大明，還有救！

長安李自成的宮殿內，此時大順的文武官員近乎于齊聚一堂，丞相牛金星站在文官隊列之首，而武將隊列之中，已經養好傷的劉宗敏站出來沉聲道：“我早就說過，那狗日的明將不靠譜！現在如何了！山西一帶咱們的所有布置全都被打亂了！澤侯自己一個人在晉西南支應不成，接下來該咋辦，你們說！”

牛金星等人也是有些沉悶，這么晚了大順軍文武高官們還齊聚一堂的原因很簡單……

他們在山西留下準備策應澤侯田見秀的原明朝總兵姜瓖唐通等人全部宣布反正了，就在李自成回長安路上還信誓旦旦的安撫麾下將士們不用擔心，闖王用不了多久就會殺回來的大同總兵姜瓖，在得知了清軍占領了北京，并且高杰已經出兵要收復河南之后，心里難免的動起了小九九。

終究還是南明朝廷大肆鼓吹的“聯虜滅賊”讓此時天下的士紳官民們都產生了一種錯覺，就仿佛是大順馬上就要被明清聯合夾擊了，大同總兵姜瓖和宣化總兵唐通自然而然的受到這種信息誤導，覺得是時候跳反了。

雖然他們確實投降了大順，但是只要這個時候反正的夠快，那么就憑他們手底下的這些兵，在南明也不會受到什么懲罰，甚至很有可能依舊被重用。

因此就在田見秀剛剛抵達太原，試圖立刻著手構建山西北部的防務的時候，傳來了這個驚天噩耗。

姜瓖殺了李自成留在大同用以監督他的闖將張天琳柯天相，正是宣布光復大明，奉明朝在大同的宗室棗強王朱鼎珊“以續先帝之祀”，正式宣布叛闖歸明。

當初李自成不是沒有殺姜瓖的意思，只是被張天琳勸住這才沒殺，仍舊以姜瓖為大同總兵，卻命張天琳張黑臉和柯天相一起監視架空姜瓖，姜瓖名為大同總兵，實則有名無權，心中自然是早就心懷不滿許久。

可憐張天琳好歹也勉強算是姜瓖的救命恩人，如今卻落得個這般下場，自然是激怒了闖軍上下將領。

此時朝堂之上盡皆嗷嗷的叫喚著要殺去大同，將姜瓖的心肝給剖出來下酒！

只有李自成臉色陰沉不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牛金星則是站出來有些為難的對李自成道：“陛下，現如今也到時候下決斷了，大同既失，晉北門戶大開，將士們也都是士氣低迷……”

“士氣低迷？”

劉宗敏大叫道：“就是因為有你們這些爛嘴丫的臭書生！才屢屢的壞了我們的大事兒！我闖軍橫行天下，何曾有過這等未嘗一勝的時候！不過是老子養傷這么短時間，居然就讓你們給禍害成這樣了！”

牛金星雖然害怕，卻還是有些不滿的輕聲嘟囔道：“闖什么……現如今是順軍了！”

“你嘟嘟囔囔的說些什么??？”

劉宗敏上前一把揪住了牛金星的衣領，下面頓時亂作一團，劉宗敏等人，包括闖軍的一眾老兄弟對于牛金星殺死李巖逼走宋獻策這件事十分不滿，此時自然是話里話外的故意尋釁。

李自成也能感受到這股子故意挑事的氣氛，于是一拍龍椅：“夠了！把這里當成什么地方！這里是朕的金鑾殿，不是你們自家的雞鴨窩棚！”

劉宗敏這才是瞪了牛金星一眼，啐了一口丟開，憤憤的站到一邊拱手道：“臣請領一軍，立刻北上，保準兒給那些叛將和韃子好看！”

李自成沉聲道：“好看什么？在山海關，你自己連小命都差點兒沒在你看不起的韃子手里了！”

劉宗敏漲紅了臉，嘴硬大叫道：“那是，那是之前沒和他們交過手，一時大意了！陛下這次再看為臣的手段便是！”

李自成有些頭痛的揉按著太陽穴：“你滿門心思都放在女人身上了是不是？仗是這樣打的嗎？等你趕到了大同，潼關都告破了！”

劉宗敏有些訕訕的摸摸鼻子沒說話了，他知道李自成一直對他掠了秦淮八艷之中最美的陳圓圓耿耿于懷，如今民間也四處傳說，其實吳三桂都已經到了灤州準備投降大順了，就是因為聽說了他劉宗敏掠了自己的愛妾，這才沖冠一怒為紅顏，怒而返回山海關投清了。

其實著實有些冤枉劉宗敏，更是冤枉吳三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