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陞坐在座椅上，身形卻微微有些佝僂，表情也略微的有些忸怩，時不時的頭上戴著明朝的官帽，想了想，卻又立馬換上清人的暖帽官帽，然而在左懋第的眼神看過來時，謝陞卻又臉色赧然的急忙換上了明朝的官帽，就這樣換來換去……

然而除了站在一旁的陳用極冷冷的注視到了這一點之外，在場眾人卻根本沒把這件事放在眼里，因為他們現在正在吵得不可開交。

清內三院大學士剛林坐在旁邊的座位上冷冷的道：“各國使節的朝貢文書皆是由禮部轉呈，唯獨閣下，執意不肯交出，叫我禮部官員為難，貴國未免有些太不講禮貌了！”

左懋第身邊的陳用極等人聞言都是怒視剛林，陳用極剛要上前呵斥剛林，你們化外蠻夷也配說我們不懂禮貌？

馬紹愉卻是看出了眾人的意思，急忙的拉住了陳用極，左懋第則是面無表情的冷冷道：“我也早就已經與貴國的官員說明了，我等所奉者乃是天朝國書而非朝貢文書，自是要親自面見貴國酋長才行。”

“酋長？”

剛林抬起眼簾看向左懋第冷笑：“貌似現如今我等才是居于中原之人，閣下才是避居嶺南的蠻夷吧！”

左懋第坦然的看著剛林：“此地不過暫與爾等，何時就成了閣下的了？主人家出兩趟門，宅子就成了鄰居的了么？”

剛林一時語塞，便是一拍桌案：“大膽！你的意思是，是我大清鳩占鵲巢了不成！”

左懋第冷冷的看著剛林：“難道不是如此嗎？”

剛林哈哈大笑：“我等還未曾問罪于你們，你們倒是問罪于我們了！”

左懋第是真的有些迷惑了：“我等何罪之有？”

剛林拱手朝著皇宮的方向：“自古天下，有德有能者居之！我朝入關以來，不行殺戮，與民生息，下能撫萬民，上能告祭先皇諸帝，我且問你，是誰驅賊于邊，是誰光復了大明江山，又是誰收葬先帝！你且告訴我！是史可法么？還是馬士英！”

左懋第啞口無言，剛林冷笑道：“如此一來，算不算是有能有德？反倒是爾等！”

剛林一拍桌案怒斥道：“避居江左不思滅賊報國！任由先帝尸骨及諸王東宮落于賊手！爾等不僅未嘗有一兵一卒北上報仇之念，反倒是安心魚肉江南，私立皇帝！詐稱偽朝！你等該當何罪！”

左懋第聞言便是看向剛林道：“皇上乃是江左文武百官一同擁戴，豈能說是私立！偽朝！”

“不是偽朝是什么！”

剛林冷笑道：“有誰承認了他是皇帝么？難道你們立起來的是先帝的太子么？”

左懋第一陣攤手：“先帝東宮早已遺失，國不可一日無君，況且論及統序，今上乃是神宗嫡孫，倫序應立！值此危難之時，皇帝能挽救局面，論親疏論德行，都能承擔的起大寶，何以竟稱偽立？”

剛林冷笑：“東宮一日未死，豈敢擅立皇帝！先帝若泉下有知，爾等皆是亂臣賊子！”

左懋第自然也是心下冷笑，面上嘲諷的嘴角微挑：“只怕此時不立皇帝，才是順遂了貴國的心意！”

剛林沒料到左懋第這么不顧體面的直接戳破了他們那點兒心思，于是難免有些惱羞成怒，當下便是一拍桌案拂袖起身：“毋須多言！我們已發大兵下江南！不日戰場上相見便是！”

左懋第自是也冷笑拱手絲毫不讓的回應：“彼此彼此！江南尚大，兵馬甚多，閣下莫便小覷了！”

剛林見不能使左懋第屈服，自是氣的冷哼一聲拂袖而去，而跟在身后的謝陞見狀，也只能是尷尬的沖眾人笑笑之后起身跟著剛林去了，從始至終也沒對南明眾人說些什么。

談崩了……

不出意外的話，看這個情況肯定是沒得談了，左懋第本身就直到會有這種情況倒是沒有怎么在意，反倒是馬紹愉等人，心下頗為的擔憂恐懼。

朝廷對聯虜滅賊這件事這么看重，現在卻讓他們給搞砸了，回去之后不知還會吃什么瓜落。

左懋第反倒是毫不在意，反而是安慰眾人道：“來之前我便已經上奏陛下，也是告誡諸公，此行不論成與不成，歸根結底，依舊是要做好抵御賊虜的兩手準備，如今也不過是我預料中事罷了。”

馬紹愉等人雖然直到這個道理，只是心下還是恐懼，因此嘆息一聲，和左懋第回去之后都是嚇的輾轉反側睡不著覺。

左懋第其實也沒睡好，但是他害怕的卻不是回南面之后的事情，他心中還記掛著自己此行的另外兩件任務，也是他左懋第真正更想去做的事情。

其一就是拜祭一下先帝的陵寢，二來，就是尋訪太子朱慈烺的下落，方才剛林這樣說，會不會清廷方面其實略微的對朱慈烺的下落有些眉目呢？

就算是有，想必清廷也不會告訴他們……

左懋第心下嘆息一聲，就算是尋訪到了太子的下落又能如何呢？難道自己還能把太子帶回南面不成，不過都是失路之人罷了……

就這樣清廷又是晾了左懋第等人不知道多久，期間他們沒再見過清廷的任何官員了，只有隔了一天之后，見了清內院官帶領戶部官員來收銀幣，計銀十萬兩、金一千兩，蟒緞已運到者二千六百匹。

包括弘光朝廷另賜“薊國公”吳三桂白銀一萬兩、緞二千匹，原本是私下里賞賜給吳三桂的，被吳三桂退回后也一并收去。

過了將近大半個月的時間，左懋第才再次見到了剛林，而這一次剛林前來則是傳達多爾袞對左懋第等人的最后一道旨意：“你們明早即行，我已遣兵押送至濟寧，就去知會爾江南，我要發兵南來！”

此言一出，在場使團眾人皆是面色大驚，左懋第同樣面色凝重，顯然左懋第已經意識到了，什么和談，都是狗屁，人家清廷壓根兒從一開始就沒準備跟你們和談！

所以左懋第也沒有繼續糾纏這件事的意思了，轉而便是對剛林拱手道：“既然貴國絲毫沒有和談的意思，我們的國書也沒有奉上的必要了，我朝一向以和為貴，友好睦鄰，奈何貴國竟一致折辱至斯，若雙方兵鋒相對，且壯士灑血四野，皆貴國之殃！”

剛林皮笑肉不笑的看著左懋第道：“威脅我大清？我大清最怕的就不是威脅！且叫偽君自束手足！待我大兵南下！”

左懋第沉默片刻之后，方才是對剛林拱手道：“雖兩國如今和談不成，只是終究互為鄰居，我朝先主之陵寢尚在故都，還請準許我等前往昌平拜祭一番，也好一同議論重新歸葬事宜。”

剛林也不是傻子，既然都已經認了南明小朝廷是偽朝了，怎么可能讓他們接觸崇禎？這樣一來南明不就成了拜祭過崇禎為崇禎認可的正統王朝了？

因此剛林斷然拒絕道：“我朝已替你們哭過了，祭過了，葬過了！你們哭甚么，祭甚么，葬甚么？”

一旁的陳用極實在是忍不住了，上前怒聲道：“你朝蠻夷懂個什么祭拜！你朝是你朝的！我大明為正統，焉能不拜祭先君！”

剛林自然是不搭理陳用極一個小人物，轉而冷笑著看著左懋第道：“先帝活時，賊來不發兵！先帝死后，擁兵不討賊！先帝不受你們江南不忠之臣的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