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澤清一臉悻悻的憋著笑將史可法急忙接回了自己的住處，并且裝作要嚴懲那個“崇禎皇帝”的樣子。

史可法也沒心思關心這些了，他只想知道自己失蹤這段時間是不是又鬧出了什么亂子，因此一面快速卻不失文人雅致的吃著劉澤清讓人先送上來的點心充饑，一面的問起了最近發生的事情。

劉澤清自然是沒有為黃得功和高杰遮掩的道理，況且朝廷現在找史可法也快找急了，所以劉澤清急忙將高杰和黃得功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跟史可法說了。

史可法一聽說黃得功和高杰之間一觸即發，當下也顧不上歇息了，連夜打馬朝著儀真的方向去了。

恰逢黃得功府上正在辦喪事，史可法一行人急匆匆的就要進去，黃得功手下一眾將領見狀大怒：“你還有臉來見我家侯爺！”

當下眾人一擁而出將史可法和一眾隨從團團圍起，一眾隨從們嚇的急忙將史可法護住大吼道：“你們干什么！史督師當面！你們要造反嗎！”

黃得功手下的另一員將領鄧林祖獰笑一聲：“打的就是你史督師！弟兄們，上！”

說著上前就要動手，史可法的護衛們自然是不讓，只是終究都是克制，只是彼此之間推推搡搡，雖腰上掛著兵器卻也不敢用出來。

關鍵時候史可法急忙的上前將眾人隔開大叫道：“我等是來吊唁的！虎山，難道給老夫人上柱香也不行嗎！”

黃得功跪在靈堂上，健碩的身軀仿佛一座沉默的山，整個人都陰郁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眾將士回頭見了，便是又掉轉頭來對史可法推推搡搡：“滾出去！滾！”

“夠了！”

一眾將士們這才是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向黃得功：“請史公進來。”

一眾驕兵悍將這才是瞪著史可法一行人，緩緩的讓開了一條道路，史可法扶了扶有些散亂的發冠，對四周拱拱手，這才是松了口氣的走進靈堂內。

黃得功臉色陰沉，雙眼遍布血絲的跪在那里，對史可法的到來也是熟視無睹。

史可法稍微整理了一下發冠和身上的衣服，上前從黃得功的兒子手中請了香來，上前拜了拜，跪在一旁的黃家人哭著燃了張黃紙，也短暫的照亮了黃得功晦暗難明的臉……

史可法上前緩緩的跪在了黃得功身邊，輕嘆一聲：“虎山，我亦知君此時必定難過，可，還是要慎之，慎之啊！”

黃得功臉色陰沉無比，半晌方才道：“我黃得功聽不明白史公的那些大道理，若是來吊唁我娘的，自是歡迎，若是來做說客的，就請吧！”

史可法自然知道黃得功這是要個臺階下呢，畢竟這一次他才是吃了大虧的那一個，就這么什么也沒得到的就說和了，拿他黃得功當好欺負的冤大頭呢？

因此史可法上前輕聲對黃得功道：“虎山，冷靜啊，土橋一戰，天下不管智愚就算無眼無耳之人也能看出來，聽出來，是他高杰所為不義！而虎山你為國捐怒強壓火氣，為的是國泰民安，團結和諧的局面，這天下誰人不知？”

“將軍此為，乃是將曲歸之于高！是收聲名于天下的大好事啊！是故今日之后，天下之人皆知將軍乃寬宏大度舍小節為大義之人，而高杰乃是個反復無常背后算人的小人啊！”

聽到史可法這樣說，黃得功陰沉的臉色方才是稍稍和緩了一些，史可法見狀急忙趁熱打鐵：“當然，就算將軍你深明大義，也不能讓你因此吃了虧……”

史可法說著見黃得功眉間微動，似乎是稍微提起了點兒興趣了，史可法一咬牙：“將軍此行所損失的戰馬，我命那高杰悉數賠于將軍！如今老夫人喪事為重，再命其拿一千兩銀子為老夫人操辦喪事，代為賠罪，如何？”

黃得功沉默著，雖是數九寒天，史可法卻是額上漸漸的冒出豆大的汗珠，堂上堂下的眾人也都在等待著黃得功接下來的命令。

“哎！”

黃得功終于似乎是破功了，狠狠的一垂頭，咬牙切齒的對史可法道：“若非史公居中說和，我是必定要與他一刀見紅！非得他頭不可的！”

“是是是……”

史可法心下猛然松了口氣：“誰人不知虎山你的脾性？只是如此，怕天下人小覷了英雄，錯認了豪杰。”

黃得功沉著臉一擺手：“史公也不用多說啥了，十日，十日之內給俺湊齊了，俺就不再追究此事了！就當是……”

黃得功臉上的肉狠狠的抖了抖，卻也只能是強咽下這口氣，吼了一聲趴在地上：“被他娘的狗啃了！”

說著黃得功趴在地上，大塊大塊的淚珠滾落砸在青磚上……

史可法心下嘆息了一聲，起身對著靈位又是躬身幾禮，這才是輕手輕腳的離開了黃家的靈堂。

“嗚嗚嗚！娘，俺娘啊！你兒受了委屈了你咋不見啊！娘啊！兒往后可朝著誰啊！”

黃得功父親早逝，自幼全靠母親辛勞操持家事，如今眼見著封侯拜將要享福了，母親卻撒手人寰，不由得悲從中來，跪地叩頭見血，泣不成聲！

腦海中不斷的浮現著幼年時的記憶，自己貪玩貪酒，將母親辛辛苦苦釀的酒水全都喝光了，被母親發現了拿著雞毛撣子追著滿院子的打，自己卻嘻嘻的笑著討饒。

“臭小子，你給我站住！老娘打死你！你把我酒還我！”

“還你何難！在家等著！俺一會兒就給你還回來！”

十六歲家住遼東的黃闖子，出門一拐彎就地撿了把銹刀就混進了遼東軍的隊伍中，當時遼東軍多用民夫，誰也不認識他，然而這一戰之后黃闖子這個名號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當黃得功將第一次上戰場就砍下來的人頭扔到軍官桌子上時，也開啟了他注定不凡的一生。

然而誰能想到，彼時的黃得功，竟只是為了歡天喜地的拿著一大串銅錢回到家里，沖著眼中含淚的娘親甩了甩銅錢：“兒償你酒來了！”

換回來的卻是娘親把雞毛撣子換成了笤帚疙瘩：“我打死你個小王八羔子！你躲是不？給我站那兒！”

回憶從腦海中漸漸淡去，黃得功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抽噎著……

“娘，你咋不爬起來接著打俺了，這回俺絕對不躲了娘……”

“喲！史督師！稀客稀客！今兒怎么有空來我這淮安大營來繞繞了？”

狠狠算計了黃得功一回的高杰心情十分愉悅，當然也知道史可法是為什么來的，然而他根本不在乎，既不在乎黃得功敢不敢真的來打，更不在乎史可法這個老裁縫過來縫縫補補。

史可法似乎也看出了高杰滿不在乎的態度，于是頓住腳步，淡然的看了高杰兩眼，一言不發的走進了大帳之內。

似乎是高杰麾下一眾將士們也察覺到了史可法的態度有些問題，于是盡皆轉頭看向高杰，高杰臉上的笑容愣了一下，卻是迅速恢復了過來，毫不在乎的笑著擺擺手示意他們下去。

一眾將士們拱手各自告退，高杰則是站在自己的營帳前笑著搖了搖頭，吊兒郎當的掀開大帳門大笑著走了進去：“哈哈哈！史督師這是生我的氣了！不知道我高杰哪里得罪史公了？”

高杰最開始南歸的時候實際上是有些畏懼史可法的，當時史可法的命令高杰幾乎是趨之若鶩的謹遵聽令然后立刻執行，可以說史可法的威嚴，比皇帝對他們還好使！

畢竟，皇帝是他們弄上去的，而史督師才是真正的“前朝遺寶”，江左鮮有不尊史閣部的。

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尤其是經歷了高杰攻打揚州這件事之后，高杰心下對史可法的態度漸漸發生了轉變。

當時心下惴惴的高杰還以為自己強行攻打揚州是“捅破天”了的大事兒，甚至于聽說史可法親自過問這件事的時候居然有些后悔和恐懼！

這便是高杰為什么在揚州四周村鎮燒殺搶掠之后立刻叫人毀尸滅跡的原因，就是因為，他怕史可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