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陛剛要上前給程先貞拍打下擺上的塵土，程先貞卻是冷笑一聲避讓開來：“不敢！”

謝陛愣神的看著程先貞，程先貞卻是雙手負后冷笑道：“在下可不敢讓大學士的弟弟給我一介白身整理！不必了！”

謝陛梗了梗上前幾步：“正夫你……”

程先貞擺手制止了謝陛：“不必多言！要殺要剮也隨的他們！我程先貞不受閣下這等恩惠！”

說著轉身居然要走回牢獄內，還是幾個衙役將門急忙鎖上了，程先貞這才怒道：“你們把門打開！”

謝陛無奈的對程先貞道：“正夫，咱們先出去再說。”

程先貞冷冷的看著謝陛：“免了！閣下還是稱呼我的名字吧，在下好像也沒有跟閣下這么熟悉！”

謝陛微微有些震驚的看著程先貞：“正夫！你我相交莫逆，十幾年的交情啊！你，你如今……”

程先貞轉身看向謝陛，走到他近前惡狠狠的道：“我程正夫，沒有投了清虜的故交！”

說著程先貞從下擺上撕下了一塊布狠狠的丟在謝陛的面前：“原先往往，算是我程正夫看錯了人了！從今日開始，你我斷袍絕交！就當……”

“我從沒認識過你這個朋友！”

程先貞說著轉身又朝著牢獄內走去，對著兩個獄卒呵斥道：“打開！”

兩個獄卒轉頭看向謝陛，卻見謝陛失魂落魄的撿起地上的下擺，轉身要搖搖晃晃的離去了……

即使是這樣，兩個獄卒顯然也不敢再把程先貞怎么樣，畢竟這個關系擺在這兒，又是知縣親自吩咐的，所以兩人只能是架著大呼小叫的程先貞將他丟了出去……

程先貞算是逃得一命了，但是左懋第等人的受苦受難卻才剛剛開始。

好在有駱養性的軍隊護衛，這一路上倒是沒有再生過什么幺蛾子了，只是到了德州之后，似乎是駱養性的事情先一步傳到了京城。

于是多爾袞下旨將駱養性罵了個狗血淋頭并且發俸處罰，同時命此時的山東巡撫方大猷下旨“奉攝政王令旨：陳洪范所經地方，有司不必敬他，著自備盤費，陳洪范、左懋第、馬紹愉等人止許百人進京朝見，其余俱留置靜海，祖澤溥所帶多人，俱許入京。”

這道令旨當然不會傳到左懋第和馬紹愉的耳中，但是兩人就是再傻也漸漸的察覺到不對勁兒了。

使團走到河西務，因為順治皇帝同時在這個時候抵達北京城，并決定在明天也就是十月初一于北京即位昭告天下，左懋第等人肯定是不可能這個時候進京，不然該成了給順治這小子送賀禮了。

因此眾人停留了一日，過了沒幾日抵達清河口，左懋第等人聽聞清軍招撫原江南副將唐起龍在此負責迎接盤查，同時頒布多爾袞的諭旨。

左懋第便收拾了一下剛準備下馬，卻見那士兵對左懋第伸出手制止了左懋第的動作，隨后看向陳洪范道：“旨意只給陳大人一人。”

陳洪范明顯感覺到了左懋第和馬紹愉異樣的眼光，臉皮微微發熱，硬著頭皮的對左懋第拱拱手：“那，左大人，下官就……”

左懋第淡然的拱拱手：“陳大人請便。”

陳洪范趨步上前，只見唐起龍捧著多爾袞的令旨站在岸上，見到陳洪范過來之后，高聲道：“攝政王令旨到！明將陳洪范接旨！”

陳洪范不敢怠慢，急忙的趴伏在地上高舉著雙手：“臣陳洪范，接旨！”

遠處船上的馬紹愉雙眼微瞇的上前對左懋第輕聲道：“大人，這陳洪范……”

左懋第同樣是微微有些凝重的看著陳洪范的背影，微微的搖了搖頭……

倆人都不是傻子，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哪里還看不出來？

再加上過了臨清界內之后，身邊就祖澤溥的人沒有變化，其余他們的人基本上都留在臨清了，左懋第就是瞎子也看出來事情不對了。

然而身負使者的使命，即使是知道了事情九死一生，又能如何呢？

左懋第抬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輕聲長嘆，也不過是，盡力保全名節罷了……

“公公，咱們到了。”

一個身著明廷內侍大紅織彩蟒袍服的男子站在船上，臉上未免帶著幾分焦灼的神色，聽到身后錦衣衛校尉的聲音，方才是回過神來，應了兩聲后急忙跟著一眾錦衣衛下了船。

此時碼頭上揚州的百姓盡皆被驅散，只允這艘官船靠岸，隨后便見那男子懷中抱著一個黃包袱，面色凝重的下了船，又在錦衣衛們的護持下坐上了轎，自然是引得四周圍觀眾人議論紛紛……

“是朝廷來的人吧？”

“那還能不是，看著這身兒裝扮就知道是個大官兒！”

“怎么跑咱們這兒來了？”

“還能是因為什么，咱們這兒有什么是京中那些老爺們能看得到的？”

“是了，是了……”

李繼周面色凝重的坐在餃子上，聽著四周紛紛的議論聲，不由得微微皺起了眉頭，想起了臨行前面見馬輔時的場景……

“你今去了，一來是要仔仔細細的好生斟酌著，看看太子究竟是不是真的，二來呢，如今城里城外謠言漫天，你此行承擔著這樣的重任，應當知道該如何做。”

李繼周暗自嘆息了一聲，他不知道……他不想也不敢知道，大半輩子都從宮中混過來的，甚至混到了他這個份兒上，崇禎帝甚至委以重任將太子交給他來照顧。

由于崇禎對宦官的不信任，所以太子朱慈烺沒有大伴，或者說，他有三個大伴，東宮總共三個管事太監，第一位是東宮侍讀丘致中如今已經不知所蹤估計是死在了亂軍之中。

第二位是頗受信重，內外皆以為其有領軍之能的高起潛，第三位，就是他李繼周！

只見高起潛的地位就知道，先帝對他信重可見一斑，甚至將太子相托！

而北京淪陷之時，李繼周在未知太子動向的情況下獨自南逃以至于太子下落成謎，這就已經讓李繼周內心良心不安了。

現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太子……很有可能是太子，卻叫他“相機行事”……他不想，更不敢！

李繼周面色凝重，此時也只能是在心中自己勸慰自己，未必便是真，太子倘或為真，為什么這么久不見蹤跡，又怎么會出現在揚州這么危險的地方？

無論如何應當是浙江甚至于廣東一帶，才更安全。

李繼周這樣安慰著自己，有些不安定的心也沉穩下來不少，這個時候外面的錦衣衛提醒道：“公公，史督師府上到了。”

李繼周回過神來，心下竟有些緊張了起來，卻還是強撐著起身，腳步都有些踉蹌和焦急的掀開車簾走了出去。

只見史可法站在中央，督師府上眾人皆站在門外迎接，唯獨不見太子身影，于是李繼周心下微微鎮定了些許，抱著明黃包袱上前，史可法等人急忙上前迎接，對著李繼周懷中的包袱拱手躬身。

“平身。”

李繼周叫起了史可法問道：“南來太子何在？”

史可法恭敬的回道：“太子正在寓處……讀書。”

“讀書？”

李繼周愣了一下，隨后心里也是微微一沉，只是此時也顧不上這些了，他懷抱圣旨，不能隨意開口，于是對史可法道：“設香案請圣旨吧。”

史可法躬身稱是，恭恭敬敬的引著李繼周到了督師府門前設立好的香案邊，行了三跪九叩之禮后，史可法上前雙手舉著圣旨，將圣旨奉上了香案上，這才是結束了禮儀。

李繼周也恢復了微微躬身對史可法道：“督師，不知太子何在，還請代為引見。”

史可法的腰也緩緩挺了起來，對李繼周點點頭：“公公這邊請。”

李繼周轉身招呼著將一隊小儀仗支撐了起來，自然引起了督師府四周的百姓圍觀，隨后因為太子請不出來，李繼周也只能是帶著兩個小黃門兒由史可法引著進了督師府，一路到了朱慈烺寓居的書房外面。

朱慈烺此時正端坐在書房的正堂上讀書，轉過了連廊，遠遠的見朱慈烺坐在主座上端著書，李繼周的心便砰砰跳了起來。

是！真是！

雖然看起來樣貌大變了，但是李繼周侍候太子從小到大，如何認不出來！太子如此，想來是受了大苦了！

故而此時即使朱慈烺根本沒看向他，李繼周此時都不免濕潤了眼眶，竟哽咽欲哭！

史可法轉頭看了一眼李繼周，心下嘆息一聲，他初見太子之時，即使不知道朱慈烺是不是真太子，又何嘗不是激動失態的跪地大哭？

如今看來，應當是準確無誤了……

史可法心下一沉，算是徹底的抵定了，眼前的這個朱慈烺，真的是太子！

史可法和李繼周站在了庭院當中，李繼周情緒頗為激動的看著端坐在那里的朱慈烺，嘴唇顫抖著似乎是有千言萬語要講，然而想起身負的使命和馬士英的秘密交待，此時也只能是強忍著心中萬千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