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理會趙員外，蘇知微直接帶著媚娘離開了趙府來到城外一座寺廟。

蘇知微從袖中取出一張黃符，貼在媚娘眉心，“這張符紙能夠讓你維持一日的形魄，時間一到，它自會送你入地府輪回。”

“多謝大師?！?

“不必謝我，去吧，去見你想見的人，你爹娘他們也很想你。”

……

趙員外在蘇知微帶著媚娘離開之后，緊繃的神經終于松懈了下來。

“沒事了……沒事了！”他狂喜的抱起兒子沖進雨中，“恒兒，我們安全了！”

雨水打濕了他的衣袍，他踉蹌著奔跑，腳下突然一滑……

“噗嗤！”

尖銳的瓦片刺入脖頸，鮮血噴涌而出。

趙員外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捂住脖子。

雨還在下。

遠處的蘇知微撐開油紙傘，手上拿著剛從醫館里取的草藥，頭也不回的走入朦朧煙雨之中。

回到青云觀之后，快速地將藥煎好，端著青瓷藥碗跪坐在蒲團上，看著師父清玄道長灰白的面容在陰影里浮沉，老人胸口微弱的起伏就像是最后一片枯葉，好像隨時都會從枝頭墜落。

“咳咳……”青瓷蜿蜒剛碰到干裂的唇，青玄道長便偏頭避開，“微兒，不要白費功夫了?！?

“為師交代的事……”他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可都記住了？”

“師父交代的事情太多，不知道你說的是哪一件？”

“你！”清玄道長猛的瞪圓眼睛，灰敗的面容泛起一絲血色，蘇知微想，這大概就是民間所說的回光返照。

白發散亂的老人突然笑出聲，笑聲牽動肺腑，又變成喘息，“好…好…你真是為師的好徒兒，在這個時候了還要氣我，你就不能像別的徒兒對待師父那樣？哪一個做徒弟的不是對師父為首是瞻？”

“有沒有真的為首是瞻我不知道，不過倒是聽說過不少欺師滅祖之人，若是師父也想讓我如此對待，也是可以的?！碧K知微微微垂首。

“你、你！真是要氣煞我也！我倒要看看，等我死了之后看你去氣誰！”

清玄道長輕嘆一口氣，其實自家徒兒這小心思，他哪能不知道？不過是想用這種方式，讓自己活久一些罷了，

“為師一生，一共收過五個弟子，均是你這種命格奇特之人，如今也只有你和你的大師姐還好好活著，其他的，終究是沒躲過天命，以后若是有機會，多去找你師姐。”

“微兒啊，唯有你，最讓為師又愛又恨，你聰穎過人，卻也伴著不羈與傲骨，真是像極了年輕時的我?！?

“為師也曾年少輕狂，也曾有過放不下的執念，可歲月悠悠，終是學會了放下，微兒，你可知如今為師最放不下心的是什么？”

蘇知微淡淡道，“等你死之后，蘇府會派人來接我，我跟他們回京城，我的命格特殊，京城里還有一個命格特殊之人，我要找到他，幫他渡劫，之后我便可圓滿?！?

“還有，大師姐既回本家，青云觀便也只剩下我一根獨苗，我會把祖師爺的牌位一起帶走，青云觀的傳承，道法的弘揚，我會盡我之力?！?

青玄道長一邊聽著自家徒兒的安排，一邊望向房梁上結網的蜘蛛，渾濁的眼中泛起水光，自家這個徒弟哪里都好，就是太過于理智，如今就連離別都這般清醒。

“京城不比這里，這世間紛擾，最是容易迷人眼，為師希望你保持本心，不忘初心。你要記住，修行不在于形式而在于心，心若成明，萬物皆空……”

話音未落，他忽然劇烈顫抖起來，“微兒…你記著把為師埋在屋后的梧桐樹下……”

蘇知微立刻站起身就往外走，卻在門口頓了頓，“可還有什么要交代的？”

回答她的只有一聲悠長的嘆息。

“既然沒有，那我便先去挖坑了?！?

青玄道長，“……”那也不必如此著急吧？

屋后，蘇知微一鏟一鏟的挖著，直到日頭西斜，當她拖著鐵楸回到前院時，一輛鎏金描漆的馬車正停在茅草屋前，四匹雪白的駿馬不耐煩的刨著蹄子。

蘇知微視若無睹的穿過庭院，卻在推開師父房門時僵住了，屋內站著兩個衣著華貴的人，她看過去，那兩人都與她有七分相似。

為首的貴婦聽見動靜回頭，眼眶倏地紅了，精心描畫的遠山眉微微顫抖，只一眼，她就斷定眼前這小姑娘就是她日思夜想的小女兒，這是從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啊，她怎么會不認識呢？

“微兒……”沈明月踉蹌著上前，蘇知微不動聲色的后退半步，后背抵上了斑駁的門柱。

沈明月察覺到了蘇知微的小動作，眼中的淚水嘩的一下就流了下來，身體踉踉蹌蹌的，似乎馬上就要摔倒。

屋內另一年輕公子趕緊上前扶住她，他的眼中也滿是思念，但還能保持住基本的理智。

沈明月推開兒子，再也顧不得其他，牢牢的將蘇知微抱住，

“微兒，是為娘對不起你，當年你出生時便天有異象，青玄道長便上門過，說你是天生道體，必須要清修，否則活不過及笄，可我們總會相信？”

“我們拒絕了青玄道長的好意，可后來你小小的身體總是生病，等到青玄道長再次上門，我們沒有辦法，只能把你交給他，他再三囑咐我們不能插手你任何事，就連偷偷的來看一眼都不可以，一定要等你已滿十六再來接你，否則……”

“微兒，如今劫數已過，跟娘親回家可好？你父親也早已從當初的六品小官到現在掌管戶部，你長姐如今在朝為妃，長兄也進了翰林院，還有你二姐和二兄三兄，你父親，我們都在盼著你回家……”

“哦，不過你們得等一等，我師父快死了，等我先忙完我師父的后事吧?！碧K知微冷靜道。

說完直接走到清玄道長窗前，“坑已經挖好了，你可以閉著眼睛等死了。”

青玄道長，“……”

沈明月，“……”

“微兒，你萬萬要照顧好自己，沒有師父的時候，遇到危險，能跑則跑。”

“好，我知道了?！碧K知微伸手替他掖好被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