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屋里的黑暗像浸了水的棉絮,裹得人喘不過氣。
那濃稠的黑暗,如實質般壓在眼前,讓人只能看到一片混沌的黑幕。
裴硯能聽見沈疏桐的刀鞘擦過石壁的細響,那“沙沙”的聲音在寂靜的石屋里格外清晰,還有自己后頸滲出的冷汗順著衣領往下淌,黏膩得發慌,那冷汗順著肌膚滑落,帶來絲絲涼意。
小柱子的白影在視網膜上晃,他咬著牙把那陣刺痛壓下去——后墻挖洞,好多人,這是死者最后的執念,此刻正變成北軍的腳步聲,從甬道盡頭碾過來。
那腳步聲“咚咚咚”地響著,像重錘敲擊在裴硯的心上。
“貼墻。“沈疏桐的手指在他手腕上輕叩兩下,那是兩人查案時約定的暗號。
那手指的輕叩,帶著一絲涼意,卻又傳遞著堅定的信息。
裴硯順著她的力道往石屋左側挪,后背抵上冰冷的石磚,那石磚的冰冷透過衣衫,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能摸到磚縫里結的鹽霜,那鹽霜在指尖摩挲,帶著細微的顆粒感。
陶燈滅前他瞥見石屋角落堆著半人高的炭簍,此刻那堆黑影成了最好的掩體。
那炭簍黑乎乎的,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焦味。
他把“隱樁總錄“和沈廉的證物塞進炭簍最深處,又扯了把碎炭蓋在上面——動作必須快,因為韓三的冷笑已經撞進石屋:“裴司刑讀書人的手,摸黑怕不是要摔著?“那冷笑尖銳刺耳,充滿了嘲諷。
火把光先涌進來。
那火光跳躍著,映紅了周圍的石壁,耀得人眼睛生疼。
裴硯瞇起眼,看見七個玄甲軍舉著火把站在甬道口,韓三穿月白錦袍晃在中間,腰間玉牌撞著刀鐔叮當作響。
那玉牌與刀鐔的碰撞聲,清脆而雜亂。
他右手拎著陌刀,刀刃上還沾著新鮮的血,在火光里泛著暗紫。
那血在刀刃上閃爍著詭異的光,散發著刺鼻的腥味。“搜。“韓三甩了甩刀刃,血珠濺在石屋地面,“活要見人,死要見匣。“
玄甲軍的皮靴碾過炭灰,那炭灰被踩得“噗噗”作響,裴硯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耳邊炸開。
有個士兵的火把掃過炭簍,火光映得他后頸發燙——那士兵的刀尖已經挑開最上面的炭塊,露出半角賬簿封皮。
那火光烤得后頸的皮膚發燙,讓他一陣燥熱。
沈疏桐的刀在這時動了,不是劈砍,是極輕的一挑,挑飛了士兵手里的火把。
那刀身劃過空氣,發出“咻”的一聲。
“他娘的誰動手?“火把砸在地上,火星子濺到玄甲軍的褲腳,幾個士兵手忙腳亂撲火。
那火星子濺到褲腳時,發出“滋滋”的聲響。
韓三的陌刀“當“地磕在石桌上:“都給老子仔細了!
那箱子里的東西,丟一片紙你們全家去刑房吃板子!“
裴硯趁機把沈疏桐往炭簍更深處帶。
她的刀還攥在手里,刀背抵著他后腰,涼得像塊冰。
那冰冷的刀背貼著后腰,讓他打了個哆嗦。
他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皂角香,混著炭灰的焦味。
這特殊的氣味組合,讓他突然想起父親臨終時相似的氣味混合場景,當時可能是皂角香來自為父親清洗衣物,而線香灰與炭灰有相似之處。
老訟師被毒死后,尸身停在破廟,供桌上的線香燒得只剩半截,香灰落進他睜著的眼睛里。
“沒找著!“有士兵踢翻了檀木箱,密檔散了一地。
那檀木箱倒地的聲音“哐當”作響。
沈疏桐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掐了一下,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攥住了她的手腕。
韓三彎腰撿起一張紙,借著火把看了眼,突然笑出聲:“沈廉的證物?
當年懸鏡司通敵,證物早燒了,合著是沈姑娘你偷來的?“他把紙往火里一丟,“正好,省得本爺動手。“
沈疏桐的呼吸突然粗重起來。
裴硯能感覺到她的指甲幾乎要掐進他肉里,可她的聲音還是穩的:“燒了也好,省得你們北黨夜里做噩夢。“
韓三的刀尖“刷“地挑開炭簍。
裴硯的太陽穴突突跳著,小柱子的白影又浮出來,這次他看清了那孩子脖子上的勒痕——是被人用染坊的靛藍布絞死的。“后墻...后墻...“白影的嘴一張一合,裴硯突然反應過來:石屋的后墻!
他之前沒注意到,炭簍后面的石磚顏色比別處淺,磚縫里還嵌著靛藍染料的碎屑。
那靛藍染料的碎屑,在微弱的光線下泛著淡淡的藍光。
“走。“他在沈疏桐耳邊低語,同時用腳勾住炭簍邊緣。
炭塊“嘩啦“落了一地,玄甲軍的注意力全被響動吸引過去。
裴硯拽著沈疏桐撞向那面淺灰色的墻,預想中的石磚松動聲沒響,反而是沈疏桐的刀背磕在磚上,發出空洞的回響。
“有夾層!“韓三的聲音拔高,陌刀已經劈過來。
裴硯急得冷汗直冒,突然想起老劉白天說的話:“染坊的墻,得用靛藍缸的木楔子敲。“他摸出懷里的木楔——是白天在染坊后巷撿到的,當時只當是普通的劈柴,此刻在火光下泛著靛藍光澤。
木楔撞在磚縫里的瞬間,整面墻“咔“地裂開條縫。
沈疏桐拽著他鉆進去,身后傳來韓三的怒吼:“追!
要是讓他們跑了,你們去喂北市的野狗!“
夾層里黑得更徹底,裴硯只能順著沈疏桐的力道往前挪。
那黑暗像是無盡的深淵,讓他有些迷失方向。
她的刀劃燃火折子,微弱的光映出墻上的刻痕——是懸鏡司的云紋,和檀木箱上的一模一樣。“這是我爹設計的暗道。“沈疏桐的聲音發顫,火折子的光映得她眼尾發紅,“當年懸鏡司每個密檔室都有這樣的逃生路。“
暗道七拐八彎,等他們從染坊后巷的廢井爬出來時,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
那魚肚白的光,柔和而明亮。
沈疏桐靠著井沿喘氣,手里還攥著從炭簍里搶回的半本“隱樁總錄“。
裴硯摸出帕子擦她臉上的灰,帕子碰到她額角時,才發現那片皮膚燙得驚人。
“得回去。“沈疏桐推開他的手,“老劉說染坊地下還有個藏靛藍秘方的密室,鑰匙在染缸第三塊磚下。“她指節抵著后腰,那里還留著剛才撞墻的淤青,“幽影組織能藏懸鏡司的密檔,肯定還有別的東西。“
裴硯想說太危險,可對上她泛紅的眼尾,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夜——沈疏桐的奶娘抱著襁褓里的她從懸鏡司火場跑出來時,懷里塞的就是半塊云紋玉玨。
此刻她手里的“隱樁總錄“邊角翹起,像極了那塊玉玨的裂痕。
“戌時三刻。“他扯了扯皺巴巴的官服,“韓三剛吃了虧,這時候防備最松。“
深夜的染坊飄著靛藍的腥氣。那腥氣刺鼻難聞,彌漫在空氣中。
裴硯踩著青石板,能聽見自己的靴底黏著未干的染料,發出“吱呀“的響。
那“吱呀”聲在寂靜的夜里格外清晰。
沈疏桐的影子貼在他身側,像道繃直的弓弦。
他們繞開前院的狗,從染缸后面的排水口鉆進去——白天老劉掃染缸時,第三塊磚的縫隙比別處寬半寸,此刻裴硯用木楔一撬,磚下果然躺著把銅鑰匙,鑰匙齒上還沾著靛藍。
那銅鑰匙在微弱的光線下閃著黯淡的光。
密室的門藏在染缸底部,掀開厚重的木蓋,底下是段向下的石階。
那木蓋被掀開時,發出“嘎吱”的聲響。
裴硯的“聽魂“異能在這時發作,太陽穴如被燒紅的鋼針刺入般劇痛,眼前光影錯亂閃爍,像是無數快進的影片片段在瘋狂播放:老匠人被人用染杵砸破頭,濃稠的鮮血飛濺而出,灑落在靛藍布上,那血珠濺落的“噗噗”聲仿佛就在耳邊;小翠縮在染缸后面,身體止不住地顫抖,她牙齒打戰的“咯咯”聲清晰可聞,同時還能看見韓三鬼鬼祟祟地往壇子里塞密信;還有個穿玄色官服的人,正往賬本上蓋著“隱樁“的朱印,蓋章時“啪嗒”的聲響回蕩在這虛幻的場景中。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染坊染料刺鼻的化學氣味以及陳舊紙張的霉味,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嗆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皮膚表面像是有無數細微的電流竄過,麻麻癢癢,又帶著一種莫名的緊張感。
“裴硯?“沈疏桐的手扶住他肩膀,“又疼了?“
他咬著牙搖頭,火折子的光照亮密室四壁——整面墻都是帶鎖的木格,每個格子里都放著用油紙包好的冊子。
那火光在木格上跳躍,投下晃動的影子。
最中間的格子上掛著鎏金鎖,鎖孔里插著半根斷簪,和沈疏桐發髻上的那根一模一樣。
“我娘的簪子。“沈疏桐的手在發抖,拔下自己頭上的簪子對上斷口,嚴絲合縫。
鎖“咔“地開了,里面的冊子封皮寫著“幽影司聯絡錄“,第一頁就貼著韓三的畫像,旁邊批注:“北黨暗樁,負責染坊密檔轉運。“
再往后翻,裴硯的手指突然頓住——第二頁是大理寺少卿的畫像,批注:“隱樁Z,總領幽影司。“第三頁是南閥首座的兒子,第四頁...他不敢再往下看,這些名字像根根鋼針扎進眼睛里。
“他們連皇帝的暗樁都滲透了。“沈疏桐的聲音輕得像嘆息,“當年懸鏡司滅門,根本不是通敵,是因為查到了幽影司的存在。“
密室里原本安靜得只能聽見兩人的呼吸聲,突然一陣冷風從通風口灌進來,緊接著就傳來瓦片碎裂的輕響。
那冷風帶著絲絲寒意,吹在臉上讓人一凜。
裴硯的“聽魂“異能再次發作,這次他的雙耳被小翠尖銳的尖叫所充斥,那聲音仿佛要刺穿他的耳膜,眼前浮現出小翠驚恐的面容,臉上滿是淚痕。
空氣中瞬間彌漫起一股恐懼的氣息,那是小翠身上散發出來的,帶著一絲汗味和絕望的味道。
他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起來,皮膚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每一根汗毛都豎了起來。
沈疏桐迅速把冊子塞進懷里,拽著他往石階上跑。
染坊外傳來狗吠聲,還有鐵器碰撞的脆響——是陌刀。
那狗吠聲和鐵器碰撞聲交織在一起,讓人更加緊張。
裴硯摸著懷里的“幽影司聯絡錄“,能聽見自己的心跳混著沈疏桐的腳步聲,在密室里撞出悶響。
“快!“沈疏桐推開染缸木蓋,月光漏進來,照見她鬢角的碎發被冷汗黏在臉上。
那月光清冷地灑下來,給人一種清冷的感覺。
裴硯剛探出半個身子,就聽見染坊前門傳來踹門聲,還有韓三的嘶吼:“給老子搜!
活要見人,死...死了也要把東西扒出來!“
夜風卷著靛藍的腥氣灌進密室,裴硯望著沈疏桐緊攥的手,突然想起她說過要帶他去看懸鏡司的老梅樹。
此刻那樹的影子還沒見到,可他知道,他們腳下的路,已經再也退不回去了。
染坊外的腳步聲越來越近,混著狗吠和火把燃燒的噼啪聲,像張逐漸收緊的網。
裴硯摸了摸懷里的冊子,又看了眼沈疏桐泛白的指節——這次,他們要面對的,可能不只是北軍的陌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