泳池邊的空氣凝滯著,楚云天赤著上身坐在躺椅上,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杯壁。杯中,1988年的琥珀色瓊漿映著碧空,卻化不開他眉宇間的陰霾。
“到底是誰……”他低沉的嗓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被壓抑的戾氣,“要冒充楚家的人,搞這一出?”答案幾乎呼之欲出,“顯然,就是為了挑起安雅星和我的對立。”
他目光銳利地轉向心腹:“阿哲,讓你查的另一件事——血鉆衣裙,有眉目了?”
阿哲扶了扶眼鏡,鏡片后的眼神透出幾分凝重:“楚少,線索……斷了。老夫人過世后,那件衣裙便如石沉大海,蹤跡全無。這么多年都杳無音信,直到……”他頓了頓,“直到它最近出現在安小姐身上。”
楚云天沉默下去,冰冷的視線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沉默如同實質,壓得人喘不過氣。
阿哲侍立一旁,深知這沉默的重量。對楚家這樣的龐然大物而言,所謂的“家庭聚會”向來形同虛設,一年甚至幾年都未必能湊齊一次。而這次……楚老爺子的邀約來得突兀且不容拒絕。更詭異的是,那個名字——楚云深——一個在老宅幾乎等同于禁忌的存在,竟被如此“隆重”地宣告回歸。
這背后,絕對有問題。
“楚少,”阿哲試探著開口,聲音放得極輕,卻字字清晰,“今晚的聚會……還是去看看吧?”
“你也覺得我得去看看?”楚云天嗤笑一聲,指節捏得發白,“憑什么?他把我害得還不夠慘嗎?要不是因為……”話未說完,他猛地攥緊了手中的玻璃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杯壁發出不堪重負的細微呻吟。
阿哲心頭一緊,立刻出聲:“楚少!”他太清楚了,那個名字——楚云深——就是一根深深楔入楚云天心臟的毒刺。他們名義上是兄弟,實則年紀相差無幾。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在楚云天的母親懷著身孕、滿心期待迎接孩子降臨的時候,楚老爺子就在外面沾惹了野草閑花。
這種事在楚家這樣的門第里或許不算稀奇。真正將楚云天母親推向深淵的,是將那個私生子堂而皇之地接回楚家,與她的兒子同列兄弟!那個善良端方的婦人,眼睜睜看著丈夫的背叛以最羞辱的方式登堂入室,日復一日地煎熬,最終在痛苦不堪中抑郁而終。
想到母親枯槁的面容和空洞絕望的眼神,楚云天眼中瞬間布滿血絲,一股腥甜涌上喉頭。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恨意,聲音淬著冰碴:
“讓你監視楚云深,怎么樣了?”
阿哲迅速打開隨身攜帶的黑色文件夾,抽出幾張報告:“我們的人查到他前兩天秘密出入過‘迷迭香’咖啡廳。而且,”他頓了頓,語氣凝重,“他的人,似乎私下接觸過安雅星小姐。”
“安雅星?”楚云天的眉頭驟然鎖緊,這個名字像幽靈般無處不在,“怎么哪兒都有她?連楚云深都跟她扯上了關系……”他眼底閃過一絲銳利的光,“看來,這位安大小姐藏著的秘密,比我們想的還要多。”
他話鋒一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算計:“我們給她準備的‘禮物’——那個店鋪轉讓,進行得如何了?”
“已經安排妥當,”阿哲立刻回應,“協議文件對方已經簽署完畢,流程走完了。”
楚云天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神深不見底:“很好。協議生效了,也不急。拖著,過幾天再‘通知’她。”
“這幾天,給我盯死他,”楚云天的目光投向泳池盡頭灰白的天際線,聲音低沉卻不容置疑,“我倒要看看,他究竟藏了什么見不得光的東西。”
阿哲領命離去。泳池邊重歸寂靜,只剩下水波輕拍池壁的微響。楚云天獨自坐在躺椅上,靜默片刻,忽然從浴巾下拿出手機。指尖懸在屏幕上,短暫地猶豫后,他撥通了一個號碼——那是他心底深處,唯一能讓他緊繃神經稍作松弛的存在。
*
城市的另一端,裝潢考究的鋼琴教室內,空氣里彌漫著昂貴木材和琴弦的氣息。郝千金端坐在一架閃耀著金色光澤的施坦威三角鋼琴前。
她的母親,就坐在不遠處的絲絨扶手椅上,目光灼灼。這位新聘的鋼琴老師,據說是母親耗費巨資、動用人脈才請到的業內翹楚,曾指導過國內外頂尖的音樂家。對于郝千金來說,鋼琴是近幾年才闖入她生活的“必修課”,幼時的貧寒讓她與此無緣。
此刻,她特意梳起的發髻一絲不茍。母親的聲音打破了練習的寧靜,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
“老師,那些枯燥的基本功就免了吧!您直接教她幾首華麗炫技的曲子,要那種……現學就能唬住人的!”她挑剔的目光掃過女兒,“關鍵是坐姿、儀態,得像那么回事兒,要像個真正的音樂家!”
如此急功近利的要求,讓這位以嚴謹著稱的國際名師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尷尬。但顯然,他早已見慣了這類只求速成的“上流”家長。他微微欠身,語氣溫和卻帶著專業的不妥協:“夫人,恕我直言。令嬡的基本功……有些薄弱環節亟待夯實。若只追求表象倉促登臺,”他頓了頓,聲音清晰而直接,“在真正懂行的上流場合,明眼人一看便知虛實,屆時……恐怕會適得其反。”
母親臉上那志在必得的神情凝滯了。老師的話語像一盆冷水,精準地澆滅了她幻想中女兒速成的光環。那些出入頂級社交圈、浸淫藝術多年的眼睛,確實容不得沙子。
郝千金垂著眼睫,指尖無意識地撫過冰涼的黑白琴鍵。在母親看不見的角度,她悄悄抬眸,向那位敢于直言的老師投去一瞥——那眼神里,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感激。
在這位名師的點撥下,郝千金專注地練習著。幾首曲子下來,她真切地體會到了不同。名師不愧是名師,精準地刺破了她長久以來未曾察覺的盲區。那些原本艱澀別扭的地方,經他寥寥數語的點撥,竟如冰消雪融般豁然開朗,指下的音符流淌得前所未有的順暢。
她正沉浸在這份新領悟帶來的酣暢之中,一陣突兀的手機震動聲打破了琴鍵的余韻。
“專心練琴!”母親立刻皺眉呵斥,心疼被打斷的課時費,“趕緊掛了!”
郝千金沒說話,只是默默將手機屏幕轉向母親。
當“楚云天”三個字跳入眼簾的瞬間,母親臉上的慍怒瞬間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諂媚的急切:“哎喲!是楚少!老師,您稍等,孩子有要緊電話!”她忙不迭地催促郝千金,“快去!快去外面接!別讓楚少等急了!”
郝千金握著仍在震動的手機走出琴房,按下接聽鍵,聲音平穩如常:“喂,云天?有什么事嗎?”
電話那頭傳來楚云天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種她從未聽過的溫柔:“嗯,沒事。就想……聽聽你的聲音。”
郝千金的腳步在走廊上微不可察地一頓。這種近乎溫存的語調,與平日里那個只會惡作劇捉弄她的楚云天判若兩人。甚至有一些曖昧。
她眼睫低垂,眸光卻在這一瞬銳利地閃了閃。
時機……到了。
“你在哪?我去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