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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燕家女

高聳的穹頂投下深重的陰影,歷代先祖的畫像靜默地俯視著下方。巨大的青銅香爐吞吐著繚繞的青煙,濃郁的檀香裹挾著冰冷石壁的氣息,混雜成一種沉重而壓抑的氛圍。

殿外寒風呼嘯,殿內卻因為地龍和密密麻麻的人影顯得有些悶熱。云澤國主身著繁復厚重的朝服,站在香案之前,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他手中捧著那份冗長艱澀、歌頌兩家先祖功績并祈求聯姻后福祉昌隆的祭文,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燕回跪在象征燕家傳承的主位蒲團上,一身嫁衣并非最扎眼的正紅,而是更為內斂沉郁的深茜素錦,只在領口、袖緣和裙裾處密密匝匝地繡著云霞般流動的銀線暗云紋。厚重寬大的禮袍將她高挑的身形掩住,仿佛只是一尊即將供奉入主君廟堂的精致圖騰。鳳冠上的珠珞垂下,遮住了她大半容顏,只露出下頜溫順流暢的曲線和那雙低垂的眼簾,像溫順垂落翅膀的鳳鳥。

奕秋身著正式的文士禮服,神情沉穩肅穆,仿佛在見證一場無比神圣的契約締結。他站在香案右側,目光卻如鷹隼般透過繚繞的青煙,精準地鎖定在那方端放在云澤國主腳邊的紫檀錦盒上——里面是今日即將完成權力交接的核心象征,云澤鎮國簽章!

跪在蒲團上的燕回,低眉順眼得如同一幅亙古不變的仕女畫。但只有她身后的素雪和青硯知道,那寬大袖袍中交疊在腹前的雙手,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留下的月牙印痕,代表著主人心中何等激烈的風暴。

簽章離手,云澤的最后一層遮羞布將被徹底揭去!這具象的權柄移交,比她穿著嫁衣踏上陌生的土地,更讓她感受到刺骨的寒意。這寒意并非畏懼,而是一種被赤裸裸權力交易灼傷的清醒。

終于,冗長的祭文接近尾聲。

“……伏惟告慰列祖,伏惟天佑吾土!”云澤國主念出最后一句,長長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他小心翼翼地轉向那紫檀錦盒,顫抖著雙手,要去捧起。

就在這萬眾矚目、儀式即將達至頂點的剎那——

奉天殿沉重而巨大的朱漆殿門,被一雙蘊含巨力的手從外面緩緩推開!

“吱嘎——”

巨大而悠長的摩擦聲,突兀地撕破了殿內神圣凝重的寂靜!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香案后那一直維持著肅穆儀態的云澤國主和奕秋,都驚愕地投向門口。

冬日里陰沉的慘白光線涌入,勾勒出一個高大到幾乎填滿整個門框的玄色身影!寒風卷著細碎的雪沫,打著旋兒撲進殿內,吹得香爐里的青煙一陣凌亂。

元策!

他竟然來了!而且是在權力交割最關鍵的節點上,以如此狂放不羈的方式!

他并未穿戴任何象征身份的繁復衣冠。依舊是那身修長筆挺的玄色勁裝,僅在肩頭披了一件厚重的墨狐皮氅衣。深邃的五官被殿外涌進來的光線切割得更為凌厲,一雙寒星似的眼眸平靜無波,仿佛只是隨意散步至此,掃視殿內一圈,便精準地落在了跪在蒲團之上、那深茜素錦的身影上。

他的目光并未在象征王權的簽章上停留一瞬,仿佛那不過是路邊的頑石!

整個奉天殿的空氣凝滯了。云澤國主僵在原地,雙手還保持著欲捧錦盒的姿態,仿佛一尊滑稽的石像。奕秋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隨即恢復平靜,眼中卻掠過一絲意外和深思。

元策步履沉穩,踏著殿門涌入的寒意,不疾不徐地穿過兩廂肅立的文武大臣(大多是云澤國的臣子)。他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燕回。那雙眼睛,穿透了垂落的珠簾,精準地捕捉到了珠珞后那雙低垂眼眸深處的寒潭。

靴聲敲擊在冰冷的金磚上,發出沉悶的叩響,如同叩在每一個人的心弦上。他在距離跪地的燕回三步之遙的地方停下。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蒲團上溫順的新娘籠罩其中,也隔絕了周遭所有或驚恐或窺探的視線。

一時間,殿內只剩下風聲、雪沫落地的微響,以及每個人壓抑的呼吸聲。

云澤國主終于從巨大的震驚中找回一絲神智,試圖緩解這凝固的、充滿壓迫感的氛圍:“君…君侯…您…您怎親臨了?這…這儀式…”

元策甚至沒有看他一眼。他微微俯下身,目光依舊鎖著珠簾后的燕回,那低沉得如同冰層下暗流涌動的聲音,清晰地響徹大殿,帶著一種俯視般的平靜與不容置疑的威壓:

“祭文,念完了?”他問,卻不是問云澤國主,而是在問那一直低垂著頭的“燕家女”。

燕回放在袖中的手,指尖再度深深掐入掌心,強迫自己維持著跪姿的恭謹。她緩緩抬起眼睫,隔著晃動的珠珞看向上方那個主宰著她命運走向、也將是她棋局上最大對手的男人。他的面容在陰影中顯得格外深邃,眼神銳利如刀,直刺人心。

“回君侯,”她的聲音依舊平穩,帶著一絲少女的嬌怯,從珠簾后婉轉流出,“先祖已聆聽告慰,愿天佑吾土。”完美地回避了正面回答。

元策看著她在珠簾后模糊的容顏,那精心維持的溫順假象,似乎讓他嘴角勾起一個極其細微、卻又寒徹骨髓的弧度。他沒有理會她那無懈可擊的回避,目光甚至沒有向那紫檀錦盒偏離一寸。他微微壓低了身體,靠近了她幾分,那低沉的聲音如同耳語,卻又無比清晰地響在每個人耳邊,帶著一種宣告式的冰冷:

“簽章留下。”

四字一出,如同重錘落地!

留下?給誰留下?!給云澤?給燕家?

不!這留下簽章的“這里”,是奉天殿!是他元策此刻降臨的地方!是他即將迎娶新婦的象征之地!這就是他毫不掩飾的宣告:這塊土地的主權,連帶著簽章所代表的權力核心,從現在起,刻上了“元”姓!簽章不是從云澤國主那里接過,而是他“允許”它暫時還“留”在它該在的地方——被他掌控的地域之內!

這不是移交的權力確認儀式!這是他接收領地所有權的加冕禮!

香案前的云澤國主身形一晃,臉色瞬間灰敗如土。奕秋眼底精光一閃,隨即垂下眼睫,掩飾住其中的暗流。

元策說完那四個字,甚至沒有再去看任何人的反應。他的目光依舊牢牢鎖住珠簾后的燕回,仿佛這殿內只有她一人值得他注視。

他緩緩伸出了手,那只骨節分明、帶著沙場征戰烙印、蘊含著無匹力量的大手,沒有伸向那代表了至高權力的簽章錦盒,而是越過了香案,越過了跪地的國主,穩穩地、不容抗拒地伸向了——跪在蒲團之上的燕回!

“禮數已成。”他的聲音依舊是平靜的低沉,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在空氣中,“隨吾歸府。”

沒有詢問,沒有商量!斬釘截鐵!

那只手懸在燕回的眼前,帶著泰山壓頂的威勢和主宰命運不容置疑的意志!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滯了。奉天殿內落針可聞。風似乎都在這股無形的壓力下停息了片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只懸空的手和蒲團上深茜素錦的身影上。

這是赤裸裸的、不容拒絕的、以掌控權為背景板的迎娶!簽章的歸屬、領土的易主,都在這一刻,由這個玄鐵般冷硬的男人,一錘定音!

跪在地上的燕回,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投下的陰影帶來的如山壓迫力,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沖擊耳膜的轟鳴,能嗅到他身上傳來的、混合著冷冽風雪的墨狐氣息與鐵血氣息。

她抬起眼,珠簾隨著她抬頭的動作輕輕晃動。這一次,她毫無保留地撞入了元策那雙深不見底、如寒潭映月的眼眸之中。沒有惶恐,沒有羞怯。那雙清澈的眸子里,映著他冷峻的面容,也清晰地燃燒著一種同樣凜冽、同樣深不見底、同樣不容輕侮的冰焰!

時間仿佛凝固。

在萬籟俱寂、所有人的心臟都要跳出胸腔的窒息中,在奕秋屏息凝神、玄刃等侍衛無聲按緊劍柄的注視下,在云澤國主絕望灰敗的目光中——

那雙戴著象征新婦身份的赤金鑲玉護甲、纖細卻異常穩定的手,緩緩地、堅定地抬了起來。

一只白皙、指節修長的手,越過那奉天殿冰冷的地磚,越過世代累積的檀香與塵埃,越過了君臣父子的重重禮法與算計,輕輕地、毫無遲疑地放在了那只等待著的、象征力量與征服的手掌之中!

肌膚相觸的剎那,燕回指尖冰涼。元策掌心灼熱。

溫軟與粗糲。

柔順與強硬。

蟄伏的猛獸與初綻鋒芒的利爪。

在這一刻,于萬眾矚目的奉天殿,于香火繚繞的祖宗畫像前,完成了第一次、也是最為致命的無聲觸碰!

元策的手掌猛地收緊!那力量極大,像是要將她纖細的手骨捏碎!掌心粗糲的厚繭磨蹭著她細膩的手背皮膚,帶來一陣細微卻清晰的刺痛感!

這絕非溫柔相攜,這是強勢的掌控與征服!

燕回沒有掙扎,甚至沒有皺一下眉頭。任由那滾燙堅硬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掌,任由那仿佛要將她融入骨血的力道傳來。她只是微微抬著下巴,隔著珠簾,用那雙同樣燃燒著熾烈意志的眸子,平靜地、甚至是帶著一種同樣冰冷的審視,回視著元策。

她在他眼中看到了赤裸裸的占有欲、冰冷的算計、和一絲因完美獵得獵物而生的、高高在上的審視。

他亦在她眼中看到了絕非溫順的底色,看到了那洶涌暗流下的桀驁、深不見底的野望,以及…與他那“留下簽章”宣告如出一轍的、蟄伏的領土主張!

他猛地發力!

借著這握手的絕對力量,元策如拔山超海般,將跪在地上的燕回輕松地、不容分說地拉拽而起!

深茜素錦的禮袍裙裾如同驟然綻開的云霞,珠珞激烈搖晃碰撞,發出一陣清脆冰冷的碎響。在所有人或驚懼、或茫然、或震撼的注視下,在檀香繚繞的奉天殿內,他以一種宣告式的方式,將這位名義上屬于他、卻也暗藏著能與他抗衡力量的“燕家女”,拖拽著離開了象征其家族榮光與權力根基的祭壇!

燕回被他強硬地拖拽著起身,腳步一個微小的趔趄,幾乎要靠他手臂的力量才能站穩。寬大的袖袍晃動,遮住了她被緊握的手,也遮住了她指間被他可怕的力量硌出的深深紅痕甚至淤青。

元策緊握著那纖細卻冰冷的手腕,像拖著一件已標記所有的戰利品,大步流星地轉身,頭也不回地邁向洞開的、風裹雪沫的殿門!那玄狐大氅在身后卷起一道決絕的弧線!

整個奉天殿的人,如同木偶般僵在原地。

只有奕秋,在元策拉著燕回從他身側經過的瞬間,清晰地看到,自家主君握著那女子手腕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根根凸起發白,幾乎要嵌入她的骨血。

他更是看到了那深茜色寬袖邊緣,因拖拽而微微掀起的縫隙下,一閃而過的、被男人可怕力量攥得扭曲變形的護甲和其下刺目的紅痕!

而幾乎就在同一時刻,青煙繚繞的香案前,那方敞開的紫檀錦盒里,云澤鎮國簽章在微光下泛著沉重冰冷的幽光,仿佛在無聲地注視著這場血腥味濃重的“祭禮”。

奉天殿的大門在他們身后轟然關閉!隔絕了內外兩個世界。殿內檀香沉沉,殿外風雪撲面而來,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燕回被元策幾乎是半拖半拽地拉下冰冷漢白玉的臺階。風雪撲面而來,冰冷的雪片落在她裸露的脖頸上,激得她一顫。高大的玄甲衛士無聲地在風雪中列隊,如同冷漠的石像。

一路無話。只有呼嘯的風聲、落雪的簌簌聲、以及踩在厚厚積雪上那沉重的吱呀聲。還有手腕上,那幾乎無法掙脫、帶著不容置疑標記意味的灼熱與劇痛!

直到了君侯府那寬闊肅殺的主殿外,他高大的身影終于停下。風雪將他墨狐氅衣的領毛吹得翻飛。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腕!

一股巨大的力量傳來,燕回猝不及防,踉蹌著向后退了半步,才在厚厚的積雪中勉強穩住身形。手腕處傳來尖銳的疼痛,護甲下的皮膚火燒火燎。

他轉過身,高大的身影背對著茫茫風雪,將她完全籠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如同一座即將噴發的火山。那雙深邃銳利如寒潭映月的眼睛,此刻燃燒著熔巖般的怒火與冰冷的探究,死死地攫住她!

低沉的聲音如同雪崩前的轟鳴,帶著毫不掩飾的威壓與質問,劈頭蓋臉砸來:

“燕家女!”

“你告訴祖父,愿嫁我,是為保全云澤基業?”

“今日奉天殿上,那低頭順目的,是你本分?”

“朔方十六州,于你不過‘立足根基’,那你告訴我——”

元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裂在這寂靜的風雪中:

“你今日在殿上抬頭看我那一眼,眼底的野心與孤注一擲,又算什么?!你嫁我,圖的究竟是什么?!”

風雪嘶吼,卷起他玄色的大氅。他目光如炬,直直釘在那抹立在風雪中深茜素錦、珠珞搖曳的身影上,等待著她的答案。那答案,將決定這樁冰冷聯姻,是走向徹底的征服,還是開啟一場更殘酷的、不見血的戰爭!

(第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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