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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老街尋蹤,初遇大師

蘇州的雨,纏綿了一夜,仍未停歇。濕冷的青石板路泛著幽光,倒映著斑駁的白墻黑瓦,空氣里沉甸甸地壓著水汽、苔蘚和陳木腐朽的氣息。

蘇晚意站在巷口,鞋跟狼狽地卡在石縫里。冰涼的雨水早已浸透裙擺,濕漉漉地黏在小腿上,寒意刺骨。

她用力將鞋跟拔出,抱緊了懷中那個邊緣刻著模糊“錦心繡莊”字樣的舊木匣,仿佛抱著最后一線微光。

手機屏幕固執地亮著,導航地圖上,一個猩紅的圓點釘在屏幕中央——“沈氏繡坊”,就在這條破敗老街的最深處。

昨晚陸沉舟離去時那審視又隱含失望的眼神,還在腦中揮之不去。

緊接著,三條匿名短信如同冰冷的毒蛇鉆進手機:

【沈蘭心不收無名客,帶件你外婆的繡品來。】

【別信周世誠的人,你已被盯上。】

【日落前不到,永遠別來。】

最后那條,像根淬毒的針,狠狠扎進心臟。日落前!

匣子里,是外婆周文英的遺物,《百鳥朝鳳》的殘片。金線氧化黯淡,唯有鳳凰高昂的頭顱和那雙眼睛,依舊灼灼生輝,那是外婆用真正的孔雀尾羽,一根根捻線繡就的心血與魂靈。

“就是這里了……”蘇晚意低語,聲音被雨聲吞沒。

眼前的老宅頹敗蒼老。門楣上懸著的舊木匾,“沈氏繡坊”四字被風雨侵蝕得面目模糊。

門邊,一張泛黃卷曲的告示在風雨中顫動,墨字猙獰:

“本坊只收將死之人、將瘋之人,閑人勿擾。”

每個字都像冰錐。

蘇晚意深吸一口氣,混雜著雨水和泥土的冷空氣刺入肺腑。她抬手,指節叩響厚重的老木門。

篤,篤篤。

死寂。

又敲三下,篤!篤!篤!

“吱呀~”門板裂開一道幽深縫隙。一股陳年檀香混著生絲清冽的奇特氣味涌出,帶著腐朽的甜膩,令人心神不寧。

“買繡品去商場。”門內傳來沙啞女聲,干澀冰冷,毫無生氣,“我這兒只收死人。”

蘇晚意心臟驟縮,指尖摳緊木匣邊緣:“我……不是來買繡品的。”

“那就滾。”

話音未落,門猛地甩上!冷風裹挾著凌厲氣流,差點撞上她的鼻尖。

砰!

門徹底隔絕內外。雨水無情地砸在屋檐和她的肩背上。

蘇晚意僵立著,雨水滑過冰涼臉頰。她摸出手機,指尖懸停在匿名號碼上,微微顫抖。

一點微弱的金色,從門板底縫無聲飄出,細如蛛絲,卻在灰暗雨幕中泛著奇異柔光。

蘇晚意屏息,彎腰,凍僵的手指小心翼翼捻起那縷金線。

柔韌光滑,帶著微涼,線頭隱沒在門縫深處,像黑暗中垂下的邀請。

心在狂跳。

她不再猶豫。指尖用力。

“吱——嘎——”

木軸艱澀轉動,如同沉寂多年的老繡繃被重新繃緊。

門開了。

更濃烈的陳舊檀香與絲線氣息撲面而來,屋內昏暗如古老黃昏,唯角落一盞黃銅油燈搖曳著豆大火苗。

巨大繡架如沉默的獸踞于中央,繡架前,銀發身影背對門口,枯瘦脊背挺直。

手臂在昏暗中快速起落,繡針在絹面穿梭如寒星,帶起細微“沙沙”聲,是這死寂中唯一的活物韻律。

“誰準你進來?”沙啞聲音響起,比門外更冷,沉甸甸壓來。

蘇晚意喉嚨發緊,向前一步,濕裙擺掃過冰冷地面:“沈……沈大師,我是周文英的外孫女。”

“嚓!”飛快的針尖驟然頓住。

身影緩緩轉來,昏黃燈光勾勒出布滿深刻皺紋、巖石般冷硬的臉龐。

然而那雙眼睛,渾濁眼白包裹著清亮瞳孔,此刻如淬火銀針般釘在蘇晚意臉上,冰冷、鋒利,穿透一切。

“周文英?”嘴角扯出冰冷譏誚的弧度,“那個叛徒的外孫女……”目光如毒蛇,緩緩游移到木匣上,“也配進我的門?”

“叛徒”二字如重錘。蘇晚意指尖發顫,幾乎握不住匣子,卻強撐著掀開匣蓋。

《百鳥朝鳳》殘片靜臥其中,鳳凰的孔雀羽眼睛,在油燈下灼灼不屈。

“外婆……臨終前,讓我把這個交給您。”聲音壓抑哽咽。

沈蘭心臉上無波,淬火般的眼死死鎖住鳳凰之眼。

油燈火苗不安跳躍。

死寂,只有窗外單調的雨聲。

良久,沈蘭心猛地抓起繡架旁一只繃著半幅繡品的繡繃,快如閃電,帶著風聲狠狠砸向蘇晚意面門!

蘇晚意閉眼,等待撞擊。

劇痛未至。

她顫抖著睜眼。

沉重的繡繃懸停面前,不足一寸!繃緊的絹面上,未完成的孔雀尾羽僅勾勒輪廓,但已繡上的翎眼絲線,在昏黃光下流轉著如活物呼吸般的奇異光澤,翠綠到金藍,層層暈染,深邃如幽湖。

“撿起來。”聲音比剛才更冷,像冰渣刮骨,

“讓我看看,周文英的外孫女,有沒有資格碰我的繡品。”

蘇晚意心臟狂跳,她緩緩跪坐,冰冷潮氣刺入膝蓋,顫抖的手伸向繡繃,如觸稀世珍寶,指尖撫過流光溢彩的翎眼。

從未接觸的精妙針法傳來,每一針精巧藏于絹面之下,絲線天衣無縫,色彩自然生長,不見人工痕跡。

“這是……‘藏針繡’?”她屏息輕問。

沈蘭心短促嗤笑,輕蔑刺耳:“連‘水路’都分不清的蠢材,也敢碰‘藏針’?”

“水路”!

這兩個字如燒紅的烙鐵,燙在心上!血氣沖上臉頰耳根,瞬間紅透。

直播翻車的噩夢重現眼前,百萬粉絲的“非遺新秀”,因混淆“水路”(輪廓留白)與“劈線”,被當眾揭穿,淪為全網笑柄。

羞恥痛苦如冰潮淹沒,她咬唇,血腥味在口中彌漫,強壓眼眶酸澀。

“我……再試一次。”聲音干澀。

她捏緊繡針,回憶外婆溫暖的手覆蓋引導的感覺:“針尖要斜著進去,輕輕巧巧,線頭從底下挑出來,藏住嘍……”

屏息,手腕懸停翠綠翎眼邊緣,針尖小心翼翼刺入。

“啪!”

脆響!沈蘭心枯手如鬼魅,重重拍在她手腕!整條手臂瞬間麻木,繡針脫手飛出,叮當落地。

手背紅腫指印火辣辣地疼。

“手抖成這樣,”冰冷話語砸下,“不如去當裁縫!”

枯手猛地攫住她紅腫手腕,力道欲碎骨,強迫攤開手掌。

粗糙老繭刮過汗濕掌心。

“捏住!”厲喝!新繡針被硬塞入指間,“針尖斜進!線從底挑!線頭藏住!周文英——”名字被恨意切齒念出,“連這都沒教?!死得輕巧,留個廢物糟蹋東西?”

外婆的名字被如此恨意提起,如鈍刀割心。手腕劇痛,話語羞辱,連日壓力崩潰堤壩。

滾燙眼淚洶涌砸落冰冷地面。

“我只是想學真正的蘇繡!”她嘶喊出聲,絕望哭腔在空屋回蕩。

“學?”沈蘭心咧開怪異弧度,像聽天大笑話,“蘇繡是‘磨’出來的!用命熬出來的!不是你這等心浮氣躁、追名逐利的人‘學’得來的!”

枯指幾乎戳到鼻尖,“你連靜坐三時辰都做不到,針拿不穩,水路分不清,憑什么碰祖宗的東西?憑什么?!”

尖銳質問如萬針扎心,她張口,喉如堵濕棉。

是啊,憑什么?這些年,鏡頭前的巧笑,數不清的推廣,“非遺新秀”的人設泡沫……外婆教的靜心凝神、耗時耗力去“磨”的真功夫,早被拋卻。

她垂頭,濕發黏臉,狼狽不堪,目光落在地面那枚冰冷嘲笑的繡針上。

沒有辯解。

她慢慢彎腰,伸出顫抖的手,夠向那枚繡針。

指尖觸到冰冷金屬。緊緊攥住!鋒利針尖瞬間刺破拇指指腹。

“嘶……”

細微痛感傳來。抬起手,鮮紅血珠迅速滲出,凝聚指尖,如凄艷朱砂痣。

沈蘭心臉上無波,淬火般的眼死死釘在流血的手指上。那點鮮紅在昏暗中異常刺目。

空氣凝固。

良久,一聲短促、意味不明的冷笑。

“行。”干癟嘴唇擠出字,帶著殘忍興味,“我倒要看看,你這點周文英的血脈,能撐多久。”

她猛地轉身,走向蒙塵舊木柜,柜門“嘎吱”刺響。

枯手粗暴翻攪,抓出一團東西,狠狠砸向蘇晚意面前!

“咚!”

那團東西砸在潮濕地面,滾停在她跪坐的膝前。

那是一團徹底糾纏、色彩混亂的絕望!

細蠶絲、絨線、金線銀線、罕見帶翎眼的孔雀羽線……像被暴怒揉搓,又似自行纏繞百年,亂得毫無頭緒,粗糲帶塵,黯淡如廢物。

“把這團線,”沈蘭心居高臨下俯視,渾濁銳利的眼如兩點冰冷鬼火,

“理清,分出十二個色階,捻成十二股。”

聲音毫無起伏,卻如冰冷判決,

“做不到,就滾,永遠別來。”

那根門縫金線,那扇為她開的門,那流光溢彩的孔雀……所有微弱的希望,被這團冰冷絕望的亂麻砸得粉碎。

蘇晚意低頭,看著膝前龐大的混亂。指尖那滴血珠,終于墜落。

嗒。

輕響。凄艷的朱砂痣,正落在線團最污濁糾纏處,暈開一片暗紅。

冰冷絕望蔓延,她看到自己混亂的過去,為流量堆砌的浮夸繡品,被遺忘的基礎針法,鏡頭前表演的熱愛。

這團亂線,就是她迷失被棄的初心。

窗外雨聲漸歇,一縷微弱暖光,穿透云層和舊窗欞,斜斜投射在染血的亂線上。

那光細長明亮,如黑暗中垂落的金線,又似巨大的無形繡針,劃破昏暗。

血珠在光下折射微芒。

蘇晚意沾血的手指,緩緩、卻無比堅定地,伸向冰冷亂線。

指尖觸到血染的污濁糾纏,一股奇異的決心,如冰冷火焰,從刺破的指尖燒灼而上。

她抬頭,濕發貼蒼白臉頰,眼睫掛淚,但那雙被雨水洗過的眼,卻清亮決絕,迎向沈蘭心淬火般的審視。

“好。”

一字,清晰,穩定,破釜沉舟。

“我會做到。”

窗外,雨停了,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金線,像是繡針劃過的痕跡。

而巷口的陰影里,一個撐著黑傘的男人靜靜注視著繡坊的窗戶,傘柄上的銘牌閃過冷光:

“陸氏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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