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此情之始
- 鳳隱朱墻
- 瑣瀾鈴
- 2304字
- 2025-06-27 00:01:00
青紗帳朦朧了外頭的燭火,光線散開又昏暗。
說著,白色的里衣褪下,他精瘦的身軀上深深淺淺,凹凸不平。
有一道傷,自右肩下貫穿至左腹,像是被劈開,又勉強粘連,成了一座山脈。
注意到她的視線,秦慕宵低頭看了一眼,把里衣甩到一邊。
“是不是不好看?”
被牽引著,指尖觸碰到他的傷疤,并不細膩光滑,更像是嶙峋的石。
破了大洞的布偶,用上粗糙的碎布勉強縫補,針腳歪歪斜斜,橫亙著裂谷一樣的傷痕。
她的指甲有些長,觸感并非純粹的柔軟,劃過傷疤,讓人莫名痛癢。
秦慕宵停住動作,將她的手按在自己身上:“如何?”
“能如何,傷而已,誰身上沒有呢?”
“是啊……你也有傷。”
摟過她的身體,手放在她背上摩挲著。
那年冬日,許貴妃借口新芽沖撞,讓人拿了燒紅的鐵烙燙她的臉。
不論楚云箋如何伏低做小,磕頭求饒,許貴妃也只是輕蔑地斜眼看她。
新芽眼淚直掉,喊著別求她,不過就是死,別為她受折辱。
那時候,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然掙脫了那幾個太監,沖上去擋了一下。
鐵烙一下子就燒穿了衣裳,烙在皮肉上,“滋”一聲,燒焦的印痕烙下,到底那時候也是皇帝的嬪妃,許貴妃怕鬧大了,暫且罷手。新芽花了所有的錢找太醫院還了燙傷膏,但也沒什么用,后來,便成了這丑陋的疤。
初次同他一處,秦慕宵的手便流連在這傷處,似乎是安撫。
只是時間久了,這傷疤去不掉,她也不在意了。
她嘆一聲,輕輕推了推他。
“好了……鬧什么別扭?不是都當場還回去了嗎?還生氣?”
他沒退開,反而是耍賴一般抱得更緊。
她的衣料柔軟,貼在身上卻微冷。
他笑了笑,拆掉她的簪環。如瀑的長發滑落,挽久了,有點彎曲,用手理一理,順一順,上好的絲綢一樣流淌。
他歪了歪頭,臉貼在她的發頂,把她整個人抱在懷里。
“我就是不高興……他要團圓,我也想要,連我去祭拜母親,都要被他打斷,他自己,有兒有女,還霸著你,還想讓你說出我不愛聽的話。”
“我厭煩,煩極了。”
感受著遲來的暖意,秦慕宵的語氣終于軟下來,闔上雙眼:“不如,我造反吧,把他們都殺了……”
她莫名笑了,拍拍他的背:“然后呢?”
“然后……讓你做皇帝……”
“不行,那你會讓姓齊的做皇后,然后讓小芽和桃子發財當官,然后把我弄進冷宮……”
“可你有權有勢,我也不能直接把你扔下去吧。”
越想越難受,他似乎已經預見了某種不忍卒讀的結局:“那又怎么樣,陳家還不是有權有勢……你會和姓齊的,聯手……然后,當著我的面……”
這家伙又要口出狂言,但是楚云箋卻是一下子笑了出來:“噗嗤——喝的也不多,怎么醉成這樣了?”
“正可謂——酒不醉人人自醉,當然,你若是硬要給我個誓言,那我也可以接受,比如,只要我一個人,不會和姓齊的舊情復燃……”
楚云箋笑意漸濃,手一下一下地拍著他的背,哄孩子一般開口:“好啊。”
他身體一僵,一會,又嘆息似的笑了一聲:“也好……難得你這樣哄我。”
“嗯。”
誓言,就算她真的說了,他也知道是假的,說來今天不過是他傷心之下的一場任性,而她,很好脾氣地容許了。
“話說回來,如果你想,你可以爭一爭這帝位的。”
從前的他不能,現在他完全可以,只要轄制住齊久臻,他的軟肋實在明顯,她,和家國,稍加利用,便能讓他猶豫不決。
但是……
“我最討厭皇帝。”
“我最討厭……除非是你。”
皇帝,皇帝!
他只能想到那個男人,那個高大,年老,卻又精神矍鑠的家伙。
須發花白,臉上的皺紋深刻,像是刀劍刻出來的,居高臨下,看他的時候,不像是看兒子,更像是看一條吃穢物的狗。
“父皇……”
“誰讓你來的。”
“父皇……是兒臣自己來的……求求您,讓母親入皇家玉牒,兒臣以后一定努力讀書,安安分分,再也……”
“王海!”
老太監走了進來。
“今天當值的——全部杖斃。”
秦慕宵猛地抬起頭。
那個名為父親的人,厭惡他,厭惡母親至此。
“父皇!您饒了他們吧!求求您!兒臣什么也不求了,是兒臣的錯!”
他一下一下地磕頭,地上慢慢出現了暗紅的痕跡,眼前慢慢模糊。
磕頭的聲音,外頭的慘嚎,不斷交錯。
他的存在。
只能給別人帶來災難。
昨日是母親,今日是侍衛,來日……他也許不配有來日。
他喪魂落魄,噩夢連連。
夢里,那些侍衛成了爛肉,卻還是死命抓著他,撕咬他,啃下他的血肉,質問他為什么還他們。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想的,我真的不想。
如果我知道,我不會去的,我不求了,我什么也不求了……
我想走,我想回鹿野嶺去。
我不要父親了,我什么都不要了……娘,我什么都不要了,你帶我走吧,我們回去,回去抓魚,回去種菜,回去鏟雪,帶著我的小狗,帶著我……帶著我走。
他燒糊涂了。
迷迷糊糊中,看見母親朝他伸出手。
像剛學會走路時候那樣,一步一步后退。
她叫著娘,一步一步走出去,睡在雪地里。
他沒死。
又沒死。
他百無聊賴地被折磨著,百無聊賴地變成了一個惡鬼。
直到……見到她。
初時一見,便覺得生機勃勃,正是春日的桃花,很是好看。
他確實有些喜歡,可不至于如此。
那年北境動蕩,老成王夫婦被圍困,他一路回京,負傷傳訊。
還沒到京城,幾次刺殺,令他筋疲力竭。
他憑著最后的意志抓著韁繩,模糊的眼前似乎是京城,又好像是鬼門關。
好累……好困,好冷,還好痛。
失血過多,他應該就快死了。
死了……死了又要見到那個男人,可死了能去看母親了……
還不等他想好是該開心還是該難過的時候,突然一陣惡風不善。
白光一閃,正是北境蠻夷的長刀!
死了……死就死吧……
怨不得他,成王夫婦……他已經盡力了。
放棄的念頭一閃,他整個人失去了支撐,身子朝馬下栽去。
“噗……”
利刃入肉,同樣疲憊不堪的戰馬發出最后一聲嘶鳴。
他被一個瘦小的人接住——或者說是墊著。
那人力氣不大,想接他,但卻被他砸倒,還疼得“嘶”了一聲。
他勉力動了動眼皮,想睜開眼看看是誰。
柔軟的手往他口中塞了個東西,又苦又臭,那感覺……像是他成了一條狗,被追著喂惡心的東西。
“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