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守陣地嗎？

我坐在尸體旁，快速檢查槍械狀態，重新上好一個滿彈夾。

河灘很大。

比游戲里大好幾倍。

我們倉促間爆發的戰斗，只持續了很短的一段時間。

黑暗里沒有傳來呼喊聲，也沒有軍用汽車帶著百八十個士兵將我包圍。

呼~

暫時安全了。

我如是想著，只要沒有觸發敵人的增援，應該就沒事……

此時此刻。

我剛結束警戒，保持著彎腰拾取的動作，準備檢查旁邊那人的尸體。

我的余光卻捕捉到一片晃動的影子。

恐懼襲上心頭。

我瞬間轉身，根本來不及掏槍，只能抬起雙手應對突如其來的襲擊。

一張血盆大口，在我眼前迅速放大！

那是一只成年尼羅鱷。

零號大壩良好的生態環境讓它們長得膘肥體壯，是這片大地上罕見的、沒有被戰爭影響到的生物。

至少一開始是這樣。

哈夫克公司曾經在世界各地助力經濟建設，當然也包括阿薩拉地區的零號大壩。

根據不太可靠的外界傳聞。

哈夫克的生物實驗室里，專門建立過尼羅相關的研究項目，而且在基因工程和生物戰士方面取得了非常重大的技術突破。

有人說迫于國際環保和動保的輿論壓力。

哈夫克將實驗室里的鱷魚重新放歸了自然，現在阿薩拉各個地區都有它們的身影。

但也有人說，此舉其實是基因工程實驗的下一個階段。

自那以后，阿薩拉地區頻繁出現尼羅鱷襲擊人的事件。

這些沼澤霸主似乎變得更加陰險、兇狠、聰明，甚至將“保護特定目標”變成了領地意識的一部分。

剛才那短短的一瞬間。

關于尼羅鱷的情報，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藏在游戲里的細節……

全都在我腦海中過了一遍。

這就是走馬燈嗎？

沒有被尼羅鱷撲倒過的人，很難理解我現在的感受。

毫不夸張的說，真像是被一輛全速前進的電動三輪車迎面撞擊，而我就卡在擋風玻璃和輪胎中間，被慣性強行帶倒，輪胎和金屬外殼正在碾壓我的肢體。

我下意識抬起的雙手扒住巨顎兩端。

獠牙之間的縫隙很寬，可以供手指抓握，但皮膚和牙齦之間的組織非常濕滑。

該怎么形容呢？

就像是給液壓機套上厚重的硅膠層！

兩端合攏的力量是根本無法抗衡的，偏偏它的外部又柔軟得讓人找不到施力點。

我的抵抗在深淵巨口面前非常可笑。

原來人類在不依賴武裝力量的情況下直面自然，會是這么的軟弱可欺。

短短幾秒，是的，就是幾秒。

那張巨嘴就在我面前合攏了。

我用最快的速度將身體抽回來，卻還是沒來得及，胳膊上的戰術外套卷進了鱷魚嘴巴里。

然后……

我最不希望的事情發生了。

尼羅鱷一嘴咬空，無縫銜接了一個死亡翻滾，而我胳膊上的面料還卡在它牙齒上，也被順勢卷了進去。

哇。

那種絕望的感覺。

就像是經歷了電動三輪車撞擊，液壓鉗突襲以后，又滾到了高速運轉的粉碎機上！

咔嚓，滋啦——

我手臂傳來劇痛。

高韌纖維的布料瞬間被撕碎，連帶著皮肉和血液迸射而出，就像捏爆了旺旺碎冰冰一樣壯觀。

僅僅一圈半的功夫。

我左臂就變得血肉模糊，在短暫的劇痛過后，腎上腺素直接拉滿了，取而代之的，是驚慌和暴怒。

啊——

我發出歇斯底里的咆哮，趁著雙方僵持，直接抬腿猛踹在它兩顎的交界上。

鱷魚的大腦袋擺了回去。

我慌忙起身，沒有顧及受傷的手臂，第一時間將身旁擺放的CAR-15舉起來，扣動扳機，清空了彈夾。

5.56口徑的白色子彈在皮殼上跳舞。

那個麻麻賴賴的腦袋瞬間血花四濺，表皮的坑洞在槍火洗禮下變得不堪入目。

一個彈夾掃空。

鱷魚在哀嚎聲中失去了動靜。

生物技術終究是無法跟軍工產業正面抗衡的。

“啊，呼，呼，X你馬的！”

我咬牙切齒地跪倒在河灘邊緣。

疼。

鉆心的疼。

Relink讓我的思維能力清晰無比，似乎連腎上腺素帶來的“莽夫”效果都減弱了。

不用想。

我肯定是骨折加嚴重的流血，而剛才的持續射擊讓一些細密的骨裂變得更加嚴重。

“呼，啊——”

我用牙撕開衣物，強行勒住胳膊進行止血，根據腦海中的知識進行最基本的處理。

汗水順著發根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水珠滴落在血泊上，在草地邊緣暈開，而黑夜里似乎又傳來了窸窸窣窣的動靜。

我沒敢停留，強撐著遠離水邊。

嘩啦——

我獨臂推開了紅色集裝箱的門。

一盞小黃燈照亮了狹窄的空間。

里面有行軍床，有雜物箱，滿地都是垃圾，空氣里充斥著汗臭、騷味，還有工業油漆的味道。

我在每個容器里搜索，試圖找到醫療包。

床頭。

沒有。

手提袋。

沒有。

野外物資箱。

沒有。

……

汗水已經將我上半身衣服打濕。

我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失血過多，眼前的景物似乎變得越來越模糊，意識也開始渙散。

當我再次低下頭，才發現簡單包扎過的胳膊已經被鮮血浸透，沿著我搜索的方向滴了一路。

草。

我感覺自己要掛了。

誰能想到呢？

阿薩拉衛營地的士兵沒有傷我分毫，反而是潛伏在水里的鱷魚要了我的性命。

我強撐著最后一口氣靠在集裝箱外面。

海風呼嘯。

零號大壩的夜空繁星點點。

河灘邊的篝火熄滅了。

木柴燃燒后的味道鉆進鼻孔，真好聞，至少比戰爭里的血腥味更舒服。

就在我開始胡思亂想，差點進入下一階段走馬燈的時候，遠處的海面上傳來了工業引擎的聲音。

我沒有聽錯。

一道強光遠遠打在我身上。

嘟嘟嘟嘟——

緊接著強勁的氣流呼上堤岸，把各種雜物吹飛，而螺旋槳和引擎聲由遠及近。

一架黑色直升機懸停在我眼前。

這可真是另一個集合了工業力量的大家伙。

嘩啦啦。

索降金屬扣在機艙頂端合攏。

全副武裝的哈夫克士兵從打開的機艙兩側快速索降到我身旁，陸陸續續，接連不停，每個落下來的人都會自覺舉起武器警戒。

直到最后一名成員按下回收鍵，對空晃動拇指。

那架破風而來的直升機就在我渴望而又疲憊的目光中直接起飛遠去了。

我呢？

救一下啊。

帶重傷員離開啊！

我內心在咆哮，嘴唇顫抖，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即便我能高聲呼喊，在強勁的風暴里，估計也沒人能聽見吧。

四名訓練有素的士兵開始各司其職。

他們一個負責前壓建立警戒線。

一個掏出包裹里的破拆工具，點燃噴槍，開始把靠近海面的那些圍欄全部拆除。

一個則是勘察地形，投擲出信號彈。

一道濃綠色煙霧就在黑夜里飄上天空。

我很想制止，也想詢問。

阿LS衛隊的勢力遍布零號大壩，你拋信號彈，說不好增員和襲擊誰先抵達。

我終究是沒有吭聲。

因為一道黑影擋住了我視線。

那是四人小隊里最后一名成員。

他佩戴著能增強聽力的MHS頭盔，身穿突擊手防彈背心，隨身包裹里滿滿當當，脫下來落地的時候，發出了非常敦實的動靜。

對嘛。

這才是正規軍嘛！

我這一窮二白的屌絲是哈夫克精銳，誰信啊？

他撕開我的衣服，開始往胳膊上扎針，隨著藥物灌進身體，我的身體出現了劇烈的反應。

首先是混沌的意識重新變得清晰。

一顆高級止痛藥塞進嘴里，吞咽完畢幾秒鐘，就好像有東西從食道里就開始分解。

那難以忍受的劇痛消失了。

而且這種麻痹不是全方位的。

我還能正常活動身體，甚至可以不顧失血和骨折，強行跑跳，翻越障礙物，大腳步奔跑……

當然，我沒有這樣做。

只是我的身體在告訴我這藥物有多么夸張！

問就是哈夫克科技，再吵就是現代醫學奇跡！

醫療兵，好吧，我不知道他是誰，只用這樣簡單的代號稱呼他。

他開始給我處理傷口。

手法非常熟練。

剪開衣服，清理傷口上的嵌入物，清洗創面周圍的泥漿，緊接著是止血縫合，給骨折區域做增強固定……

每個流程都像機器一樣精準且專業。

那種感覺非常可靠，也非常……冷漠。

沒錯。

他們真的像機器人一樣冷漠。

在度過最初的危險期，稍微恢復狀態以后，我就開始說話了。

但不管我說什么。

搭訕也好，提問也罷。

這些人全都各司其職，沒有一個人轉移注意力。

甚至當我將胳膊強行抽走的時候，他們也沒有主動跟我說話，而是在用眼神確認。

我看得出來。

只要我說個“不用”，或者干脆不配合。

他們真的會停下救助，撒手不管！

而在那短暫的對視過程中，我看見了他們身上不同尋常的地方。

眼睛。

他們的眼睛是黃色的。

不是外國人天然的瞳孔顏色。

而是類似一種發光義眼的，在虹膜下面透出的來的奇怪光源。

【你的眼睛怎么在發光。】

我腦子里突然響起這么一句話。

那是剛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Relink激活，綁架我的阿薩拉衛隊士兵說出的話。

我現在才知道，他在那時候看到的畫面是什么了。

我的腦子如遭重擊。

我默默地將手遞回去，看著對方進行更專業化的處理，不像是對待一個傷員，而是一塊機械零件，仿佛只要按照規定步驟修補，它就能重新開始工作。

我期待的增援抵達了。

但哈夫克沒有讓我撤離的意思。

甚至我期待的，可以交流的對象也沒有出現，他們……

他們只是一群被RelinK控制的，甚至喪失了自我情感和交流能力的機器。

就像我一樣。

那一瞬間，我有些失落。

而我又強行將這種沮喪的想法驅逐出了大腦。

不對。

我不一樣。

我想起Relink曾經提示我——可以簽署增補協議，抑制情感來提高工作效率。

我慶幸自己拒絕了。

而眼下這個見聞也加深了我對Relink的敬畏。

它并非神器，而是雙刃劍。

總之，回到當下。

我期待的支援和解惑并沒有那么完美。

但至少，哈夫克公司提供的醫療服務非常強大。

醫療兵結束最后一針縫合，用帶有粘稠物質的噴霧覆蓋創面，緊接著繃帶就將我的手臂纏繞了起來。

不是那種帶固定板的處理方式。

而是收緊傷口，類似戰場上的，方便后續工作的簡單包扎。

我收回胳膊，有些擔心，借助他們提供的燈光仔細檢查自己受傷的位置。

真可怕。

那些細密的傷口已經基本愈合。

我能感覺到繃帶下面的血肉微微發麻，還有點酥癢，就像是有新肉長出來，骨骼在合攏，皮膚在重新生成……

“我是人類嗎？”

我喃喃自語。

不出意外的，也沒有任何人回答我。

醫療兵處理完傷口，就拿起武器重新警戒。

哐當。

而那個負責去拆圍擋的士兵也完成了最后的工作。

河灘朝向水面方向的視野一下就打開了。

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傳來了發動機的轟鳴聲，緊接著就看見兩三艘快艇攜帶著大量物資破浪而來。

他們足足有二十多個人。

甚至包括了重甲盾兵，和機槍重裝士兵。

他們將大批量的輜重搬運到岸上，跟第一批人一樣沉默地進行著自己的工作。

帶有哈夫克標志的迷彩帳篷拔地而起。

那些物資箱被清空以后按照劃線區域擺放，將小小的河灘打造成了一個臨時的堡壘。

而一個軍用電臺模樣的東西被擺在顯眼處。

我愣愣地看著。

直到有個壯漢推了我一把，將一個類似遙控器的，帶有散熱孔和軍用天線的東西塞過來。

【物品：多功能調查儀】

我按照他的指示，來到軍用電臺前坐下，長按后聽到了滴滴滴的讀取聲。

Relink在進度加載完畢后跳了出來。

【信號連接成功，測試完畢。】

聲音！

這次竟然在我腦子里出現了聲音。

雖然是毫無感情的機械音，聽起來也不像是能實時通話的狀態

【你他媽·下手真狠啊……】

嘛的。

這鯊幣名字逃不過了是吧！？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聽著別人嘴里把這個名字讀出來還是有種荒唐且羞恥的感覺。

而在這種刺激下，我也從麻木中恢復，開始專注于語音情報里的內容。

【恭喜你完成了建立聯絡點的任務，就在剛才，哈夫克公司將大量情報公諸于世，讓全世界都看見了阿薩拉衛隊屠殺平民的暴行……】

【國際輿論的風向已經變化，我們抓住機會，提出要營救淪陷在零號大壩地區的公司雇員，為這個臨時的營地取得了國際上的合法性。】

原來如此。

難怪沒有阿薩拉軍隊壓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