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室殿的偏殿，如今成了大周朝堂之外，最牽動帝王心神的地方。數(shù)日的光陰流轉，皇帝武長贏對懷中的小女兒武瞳眸很是憐愛，已如藤蔓般深深扎根，纏繞心間，日益濃烈。他曾有過三子一女，那份骨肉親情也曾真切存在，但彼時他或是初登大寶忙于穩(wěn)固江山，或是礙于宮規(guī)祖制，從未有機會像尋常父親那樣，親手為孩兒換一次尿布，哄一次夜啼。那份血脈相連的親密與責任，他未曾真正體會。

直到辰兒的到來，這個甫一降世便帶來甘霖、身負異象的女兒，成了他冰冷帝王生涯中一抹最溫暖的光。親手將她抱在懷中，感受那小小的、溫熱的生命依賴著自己，為她的一顰一笑牽動心緒，為她的一點不適憂心如焚……這種純粹而強烈的舐犢之情，是他從未體驗過的珍貴。他常常凝視著搖籃中熟睡的女兒，心中喟嘆：民間說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誠不我欺。

然而，這份溫情背后，是九五之尊初為人父的狼狽與手忙腳亂。

最初幾日，堪稱“宣室殿大亂”。勤勉的武信帝習慣了批閱奏章到深夜，辰兒卻不管這些。小公主的啼哭毫無征兆，且穿透力極強，常常在皇帝正為某地災情或邊關急報焦頭爛額時驟然響起。武信放下朱筆，笨拙地抱起女兒，搖晃、輕拍、哼著不成調的曲子……往日里運籌帷幄、殺伐決斷的帝王，此刻對著一個襁褓中的嬰兒束手無策，急得額角冒汗。

堆積如山的奏章等著批復，懷里的女兒卻哭得撕心裂肺。分身乏術的武信帝眉頭緊鎖，目光掃過侍立一旁的曹德，腦中靈光一閃。

“曹德！”皇帝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不容置疑，“念！”

曹公公一愣，隨即明白過來，連忙拿起最上面一份奏章，清了清嗓子，用他那特有的、帶著點尖細卻又字正腔圓的嗓音開始念：“臣，青州知府王守義謹奏：今歲蒙天恩降霖，旱情稍解，然春耕已誤，恐秋收仍……”

奇跡發(fā)生了！

曹德剛念了幾句，那震耳欲聾的哭聲竟戛然而止！小公主武瞳眸睜著她那雙被嚴密保護、不為外人所見的奇異雙瞳，小嘴微張，仿佛在認真傾聽。

曹德念完一段，略作停頓。哭聲立刻又起！

“再念！”武信帝果斷命令。

曹德連忙接著念。哭聲又停了。

如此反復試驗了三次，武信帝終于確定了一個讓他哭笑不得的事實：他的寶貝女兒，大周朝的福星公主，不喜歡尋常的搖籃曲，卻對“念奏章”情有獨鐘！只要曹德那抑揚頓挫念著朝政文書的聲音響起，小公主就安靜得像只溫順的小貓。

不過，小公主的“品味”很快又升級了。

武信帝起初以為是啞婢養(yǎng)育導致辰兒缺乏聲音刺激，所以才對念奏章的聲音感到新奇。他試著讓啞婢發(fā)出一些輕柔的哼唱或撫慰聲，辰兒卻毫無反應。他又命曹德念些詩詞歌賦、話本傳奇，效果也遠不如念奏章時明顯。

直到有一天，曹德在皇帝授意下，試著拿起一本《論語》誦讀：“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

搖籃里的小人兒立刻安靜下來，小腦袋微微偏向曹德的方向，聽得格外專注。

武信帝眼睛一亮：“換《孟子》！”

曹德依言照辦。辰兒依舊安靜聆聽。

“換《史記》列傳！”皇帝繼續(xù)試探。

曹公公剛念到“太史公曰……”，辰兒的小手甚至無意識地揮舞了一下，仿佛表示滿意。

武信帝終于恍然大悟：他的辰兒，喜歡的不是奏章本身，而是那種“誦讀經史典籍、政論文章時特有的莊重、沉穩(wěn)和蘊含智慧力量的韻律感”相比于枯燥的奏章，她顯然更偏愛曹公公用那種腔調念書、讀文章。

發(fā)現(xiàn)了女兒的獨特“癖好”，武信帝是既覺驚奇又感欣慰。辰兒實在是太乖巧了！除了餓極了或是尿濕了感到不舒服時會用嘹亮的哭聲提醒宮人，平日里幾乎不哭不鬧。她最大的需求，似乎就是讓曹德在她的小搖籃旁邊，為她朗讀那些厚重的典籍文章。

每當曹公公那標志性的誦讀聲在偏殿響起，辰兒就會安靜地躺在那里，睜著那雙深邃的異瞳，仿佛沉浸在一個只有她能理解的世界里。有時聽著聽著，她甚至會甜甜地睡去，長長的睫毛覆在眼瞼上，像個落入凡間的小精靈。

這可“苦”了曹公公。這位皇帝身邊的大總管，如今又多了一項至關重要的新職責大公主殿下的“專屬誦讀書童”。批閱奏章之余，皇帝陛下處理朝政的間隙，甚至皇帝抱著女兒小憩時，曹公公都得隨時待命，捧著書卷，用他那經過千錘百煉、力求清晰悅耳的嗓音，為這位尊貴無比的小聽眾服務。從《尚書》到《春秋》，從《韓非子》到《鹽鐵論》……曹公公感覺自己快把宮里的藏書閣翻遍了，嗓子也時常有些沙啞。但他不敢有絲毫怨言，反而將此視為無上榮寵——畢竟，哄好這位小祖宗，就是伺候好皇上最大的心頭肉。

武信帝看著女兒在書聲中恬靜的睡顏，聽著曹德那不知疲倦的誦讀，心中充滿了柔軟和滿足。他習慣了女兒身上淡淡的奶香，習慣了處理政務時背景音里曹德的讀書聲，更習慣了每日下朝后第一件事就是去偏殿看看他的辰兒。

他小心翼翼地將睡著的女兒放回搖籃，動作輕柔得不可思議。看著那張酷似自己、卻又帶著神秘氣息的小臉，武信帝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帝王責任之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一種名為“家”的溫暖和牽絆。他伸出食指，極輕地碰了碰女兒柔嫩的臉頰，低語道：

“辰兒啊辰兒，你可真是父皇的……小福星，小書蟲。”語氣里滿是寵溺與自豪。至于這“小書蟲”未來會啃出怎樣一片天地，此刻沉浸在溫情中的帝王，或許還未能完全預見，但他心中的期待與決心，已如磐石般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