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藻前的呼吸，在那一刻停滯了。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眼前那只手上。骨節分明，看似尋常，她卻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只手剛剛才撕碎了死亡本身。

心跳，沒來由地漏跳了一拍。

不知想到了什么，剛剛才稍有褪色的臉頰，再次騰起兩片更為艷麗的紅云。

她長而濃密的睫毛像受驚的蝶翼般急速顫動，狼狽地垂下，避開了他那雙彷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

她輕輕“嗯”了一聲，那聲音細若蚊蚋，幾乎要消散在夜風里。

然后，她像是對待一件稀世的琉璃珍寶，小心翼翼地將自己微微顫抖的手，輕輕地、輕輕地，放入了他寬大溫暖的掌心。

肌膚相觸的瞬間，一股灼熱的暖流從指尖竄起，直沖心臟。

她下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手指，卻被他沉穩地握住。

一股前所未有，足以讓靈魂都安寧下來的安全感，與另一種讓她面紅耳赤的羞澀交織在一起，令她只能把頭埋得更低。

“對了。”晨倫的聲音再次響起。

玉藻前悄悄抬起一絲視線，只能看到他堅毅的側臉。他的目光似乎正望向遙遠的虛空，語氣平淡地接著方才的話題。

“既然，妖神『玉藻前』已經死了，”晨倫聲音很平靜，“那再叫你玉藻前就不合適了。”

他頓了頓，微微側過頭。那雙流淌著血河的赤紅眼眸，此刻卻純粹得像一塊無瑕的水晶，倒映出她不知所措的身影。

他語氣如常：

“能告訴我。”

“你的名字嗎？”

玉藻前的心臟，在那一刻，彷佛要從喉嚨里跳出來。

掌心傳來的溫度是如此霸道，幾乎要將她的理智一同融化。她感受著那份堅定而溫暖的力量，手指不自覺地微微收攏，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輕輕地，回握了一點點。

她深吸一口氣，終于鼓起勇氣，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

那聲音雖然依舊很輕，卻異常清晰，帶著一種破繭重生的鄭重：

“璃瑩。”

她說著，金色的眼眸中，閃爍著釋然與新生交織的，璀璨奪目的光芒。

“我家里人…他們……都叫我璃瑩。”

聽到這個名字，晨倫完全轉過身來。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在她那張因為生命本源過于充盈而顯得格外紅潤健康的臉頰上停留了一瞬。

隨即，一個清晰真實的笑容，在他嘴角緩緩綻開。那笑容彷佛一道和煦的晨光，瞬間沖淡了他身上那種非人的神性疏離感，為他染上了幾分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璃瑩嗎？”他重復了一遍，點了點頭。

“挺好聽的。”

僅僅是四個字，一句平淡得甚至算不上贊美的話。

卻像一道溫柔的咒語，讓璃瑩那根從祭典開始就一直緊繃的心弦，徹底、完全地松弛了下來。

她看著他臉上那個難得一見的真實笑容，先是微微一愣。

緊接著，一個比陽光還要燦爛，比星辰還要耀眼，肆無忌憚又帶著淚水的笑容，也在她臉上悄然綻放。

彷佛過往多年的枷鎖與陰霾，都在這一刻，被這個笑容徹底粉碎。

她笑得那么開心，那么用力，以至于新的淚水再次奪眶而出，順著眼角滑落，與之前未干的淚痕交融在一起。

她一邊笑著，一邊胡亂地抹著眼淚，用力地點著頭，聲音里是壓抑不住的雀躍與認同：

“真的嗎？我……我也一直，這么覺得！”

……

王猛，這位只剩一條臂膀的漢子，下意識地用那只獨手狠狠抓了抓自己蓬亂的頭發。他的眼神，是一種混雜著震撼與濃濃八卦意味的古怪，死死地釘在不遠處的那對男女身上。

他的小師弟，正牽著那個剛剛從死亡深淵被拽回來的祭品少女，輕飄飄地落回這片平臺。

晨倫很快便松開了手，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那名九尾狐少女，整個思緒似乎還停留在被他從無盡黑暗中撈起的那一刻。

他的手明明已經離開，她的指尖卻依舊蜷曲著，徒勞地抓握著空氣中殘留的余溫，五指無意識地收緊，將自己掐得指節蒼白，仿佛那是她與這個世界的唯一聯系。

灼熱的視線從四面八方聚焦而來。

有幸存的狐族族人那微妙的審視，更有王猛那毫不遮掩，幾乎要燃燒起來的戲謔探究。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滾燙的針，刺在璃瑩的皮膚上。

她猛地驚醒，像是被烙鐵燙了一下，“唰”地一聲，用盡全身力氣甩開了那只早已不存在的手。

一股洶涌的艷紅，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她的脖頸瘋狂上涌，瞬間吞沒了整張俏臉，那艷色，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徹底亂了方寸，雙手不知往哪里放，眼神更是如受驚的小鹿般四處亂撞，恨不得立刻在腳下裂開一道地縫，好讓她永世不再見人。

在她心神俱亂的這段時間里，晨倫那具由一滴血化成的分身，已經以一種超越常理的效率，將所有尚存一息的傷員找出。

無論是瀕死邊緣，生命之火幾近熄滅的玉燐，還是氣息萎靡，幾乎無法站立的玉麟，抑或是昏迷不醒的師尊，全都被小心翼翼地聚集到了一處。

當璃瑩的目光觸及到那些熟悉的身影時，她臉上那因重生而綻放的，朝霞般絢爛的笑意，瞬間凝固，碎裂。

那是一個怎樣的地獄繪卷。

許多狐族蜷縮在血泊中，殘肢斷臂，血肉模糊，每一張臉上都覆蓋著死亡的灰敗。那濃重的血腥，化作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這……都是因為我……

愧疚與自責化作了最惡毒的毒藥，瞬間侵蝕了她的五臟六腑。

晨倫的視線平靜地掃過她瞬間黯淡下去的臉龐，仿佛能洞穿她內心的自責。他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絲毫波瀾：

“我說了，不要用你的軟弱，去玷污他們以生命為賭注的覺悟。他們是自愿來的。”

這句話，不像勸慰，更像一記振聾發聵的警鐘，狠狠敲在璃瑩的意識深處，震散了她眼中的所有陰霾。

她深吸一口氣，胸腔因劇烈的情緒起伏而疼痛。她不再閃躲，不再逃避，而是用一種前所未有，幾乎要燃燒起來的堅定眼神，死死地注視著那些為她而戰的族人。

她重重地點了點頭，那一下，仿佛是用盡了畢生的力氣：“嗯！”

絕望？

不，她不會再允許自己沉湎于那種無用的情緒。

因為她堅信，眼前這個男人，這個被她稱作赤，屢次創造奇跡的男人，他……一定有辦法解決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