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是兩口子吧？證明呢？”

空氣驟然凝固，孟玥的心也猛地一沉，像被冰冷的鐵鉗夾住了。

這年月，沒有那張薄紙，寸步難行，何況是住店。

只見林強從小包里拿出來兩人的結婚證。

孟玥看著結婚證上的兩個人，就算是黑白的照片，也能看出兩人的臉上都沒有一絲笑容。

油燈昏黃跳躍的火苗下，印著雙喜字的紅紙上面還用毛筆寫著幾行工整的小楷：李強，孟玥，自愿結為夫妻……底下蓋著大隊鮮紅的公章，印泥的紅色在昏光下顯得格外沉郁。

照片上的距離遠得像是兩個陌生人在拍照，根本不像下面所寫的那樣子，自愿結為夫妻，孟玥的心忽然有些抽抽的痛，抬起頭，看著身旁的林強。

看著對方有些發沉的臉色和看著照片中的兩人時的沉默。孟玥伸出手，拽了拽林強的衣角。

回過神的林強把結婚證遞給了工作人員，緊緊的牽住了抓著自己衣角的有些微涼的手，又輕輕的捏了捏。

半晌，面前的工作人員鼻子里“嗯”了一聲，算是認可，隨手把那張承載著所有合法證明的紅紙遞還回來。

“鑰匙。”她拿起一串鑰匙，挑出一把齒口磨得發亮的黃銅鑰匙，拍在油膩膩的窗臺上，“吱呀”一聲響。“最西頭那間。熱水瓶自己到鍋爐房灌去。”

鑰匙入手冰涼，帶著沉甸甸的金屬質感。孟玥攥緊了它，粗糙的銅齒硌著掌心。

看著林強小心翼翼地重新將兩人的結婚證折好，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珍重，把它塞回包袱最深處，又用力按了按。

孟玥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最終沒能說出口。

只緊緊的牽著走在前面的林強那寬厚的大手。

推開那扇沉重、吱嘎作響的木板門，一股濃重的霉味、塵土味和劣質煙草味混合的氣息撲面而來，嗆得人喉嚨發癢。

孟玥像是被里的粉塵刺激到了一樣，咳了兩聲，用手拍了拍面前的粉塵。

林強趕緊走到窗戶前，將緊閉的窗戶給打開，門也沒有關上。

房間狹小得令人窒息，僅容下一張木板床，一張木頭破桌子，一把椅子和兩個小柜子去。墻壁是黃泥糊的，大片墻皮剝落，露出里面枯黃的麥草。

唯一的光源是懸在房梁上的燈泡，光線有些暗淡，在積滿灰塵的燈罩里掙扎，把影子投在斑駁的墻上，拉得細長而扭曲。

等兩人洗漱完，整個招待所里安靜的幾乎聽不到聲音了，只能聽見，外面樹上知了的叫聲。

兩人站在那，看著那一張不大的床，誰都沒有說話。

“咳”林強打破了屋子里的寂靜，“要不我今晚打地鋪，湊合一晚。”

孟玥看著他搖了搖頭：“有床就睡床上啊，我們是夫妻，不是嗎？”

她低著頭，聲音越來越小的回答道。站在燈下的林強的，這次清晰的看見，她有些通紅的耳垂。

孟玥側著身面對著窗戶，窗外月光灑在樹枝上，露出著斑斑點點的白色。

身后的林強側過頭看著她，眼神幽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起風了，屋外的風不知從哪個縫隙鉆進來，帶著濕冷的潮氣，吹得燈泡微微晃動，墻上的影子也跟著不安地搖曳。

就在林強以為她早已睡著時，身邊傳來極其輕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接著，孟玥翻了個身平躺在床，手臂只碰到了林強溫熱的皮膚，似乎還能感受到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

那手臂停頓了一下，但并沒有移開。

突然一只微涼的指尖，帶著遲疑和試探，小心翼翼地地先是輕輕碰觸著那寬厚的手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黑暗里，誰都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只是在那片黑暗中，一雙寬大的手緩緩地，翻轉了自己的手掌。

掌心向上，與那雙有些微涼的手指，緊緊十指相扣。

那雙微涼的手先是微微一僵，隨即放松下來，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柔軟。

林強早就知道這雙手是多么的柔軟，卻有著獨特的力道。可此刻它們溫順地蜷在林強的掌心里，傳遞著一種無聲的、滾燙的依賴。

不知過了多久，身邊的呼吸變得均勻而綿。借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

林強側過頭，看著她熟睡的臉龐，月光格外清冷，像一層薄薄的銀紗，溫柔地覆在她臉上。

他用目光描摹著她的面容，漂亮的眼睛緊閉著，如睡美人一般。

像是第一次這么仔細的看著她，喉嚨微動，眼中的神情是孟玥從不曾看見過的情緒。

在墻壁的陰影里，一只手輕輕的舉起，撫摸著身旁人輕柔的頭發，直到月亮也被遮住了身影。

窗外，沉沉的夜色開始松動，天際線泛起一層極淡的、近乎透明的灰白，如同宣紙上暈開的薄墨。

這微弱的晨光悄無聲息地滲透進來，溫柔地舔舐著房間的輪廓。

兩具年輕的身體，如同兩株在寒冬里依偎取暖的幼苗，不知何時已悄然掙脫了僵硬的外殼，緊密地貼合在一起。

沉甸甸的手臂環在一旁人的腰際，帶著一種原始的、不容置疑的庇護意味，仿佛圈定了整個世界最珍貴的領地。

等孟玥再睜眼時，臉頰深埋在散發著皂角氣息頸窩里，鼻尖縈繞著年輕男子粗布衣衫下溫熱的肌膚氣息。

那是一種混合了泥土、陽光和年輕男子特有體味的、令人安心的味道。

剛醒孟玥還有些愣怔，有些不知道身處何處。等到意識回籠后，才猛然發覺自己正躺在了那里。

一時間，竟有些不敢亂動。

感覺到林強有了些輕微的動作，孟玥抬起頭，便照進了一雙明亮的眼睛。

但她卻在那眼睛深處看到了一絲極細碎、卻異常明亮的光，如同穿透厚重云層的晨曦，帶著一種笨拙的暖意，靜靜地流淌出來，無聲地落在她臉上。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了動作，只余下林強還放在自己背后的手掌所傳來的溫熱。

門外，走廊上隱約傳來了腳步聲和人語，新的一天開始了。

窗外，仿佛被這蘇醒的聲音點燃，重新升騰起那熟悉的、塵土與喧囂交織的聲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