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薄霧如紗，新生的樹葉在濕潤的空氣中悄悄舒展，裹著露珠，浮著幾縷細細的游絲，宛若天女遺落人間的輕紗。

前幾日，剛下過雨泥土的微腥氣息在鼻尖游蕩，清冽而熟悉，仿佛大地剛剛蘇醒后吐出的第一口呼吸。

隨著“豬-秸稈”循環(huán)農(nóng)業(yè)模式的試驗基本成功，夏日也已經(jīng)到了。

水田泛出鏡面似的光，村民們踩進去后，漣漪泛起，泥水翻涌。

每年的夏日都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時候，1975年的夏天，酷熱似乎比往年更加濃烈，尤其是在田地里。

陽光毫不吝惜地傾瀉下來，炙烤著大地，蒸騰起一層層帶著泥土和禾苗氣息的悶熱。

孟玥站在田里，汗水從她的頭頂順著臉頰滴落在泥土里，瞬間被吸收。

大隊的廣播里，正播放著“農(nóng)業(yè)學大寨”，身旁鐮刀揮動，發(fā)出“唰唰”的聲響，如同最動聽的樂章。

正當她準備停下來歇一歇再繼續(xù)的時候，從旁邊伸出來一雙手，接過了她手里的鐮刀。

這兩天，在忙完分配給他的任務后，林強都會到孟月負責的這塊田地里，幫她把剩下的活兒做完。

林強看著眼前曬得滿臉通紅，眼中泛著水光的人，眼中閃過一絲心疼，忙對她說：

“剩下的我來吧。你去樹下歇歇，吹吹風，我還帶了涼開水來你喝一點，等會就先帶著薇薇回去吧。”

因為家里只有他們兩個人，孟玥知道夏天樹蔭底下也很熱，但是又不放心把薇薇一個人放在家里一上午，只能帶著她一起出來。

孟玥看了看田埂上的計分員，嗯了一聲：“那我先回去做飯，燒點水。”

夏季午后的天光，帶著金屬熔煉后的滾燙重量，沉沉壓在人身上。

青石板院子被曬得白花花一片，蒸騰起氤氳的熱氣，連路旁的那幾棵槐樹的樹蔭也仿佛被曬軟了，邊緣微微發(fā)顫。

孟玥正在灶房里做著涼面。這幾日因天氣炎熱，她的胃口也不太好。便天天做些涼東西來吃。

正調(diào)著湯汁的，便聽見院子里傳來一陣陣水聲。孟玥手上的動作也慢了下來。

過了許久，孟玥透過灶房的窗戶向外看去。

他立在井臺邊，只穿著一條洗得發(fā)白的單褲，肩背和胸膛裸露在熾熱的光線下，皮膚上浮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爍爍，像撒了一層細碎的金沙。

那人似乎是發(fā)覺到了孟玥的目光，頓了一下，也沒回頭，手上的動作不停，繼續(xù)洗了起來。

孟玥連忙收回目光，低著頭，這是因為天氣燥熱的原因，還是什么，臉上的紅暈一直蔓延到了耳后。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著，直到這一天。

孟玥站在曬谷坪前，坪上鋪滿了稻子。經(jīng)過這幾日村民們的辛勤勞作，終于是把大隊里的稻子都收獲了。

陽光灼熱地炙烤著大地，水汽蒸騰，空氣里彌漫著新谷的清香。終于等到最后一捆稻穗脫粒完畢，金色的谷粒堆成了小山。

一旁記錄員的算盤珠子噼啪作響，清脆的聲音敲打著每個人的心跳。當最后一個珠子落定，助手猛地抬頭，聲音發(fā)顫：“畝產(chǎn)！六百五十公斤！”

整個曬谷坪驟然沉寂下來，唯聞粗重的呼吸聲此起彼伏。

這是崗西村第一年種植雜交水稻，雖然只是省里隨意抽取的實驗村，但這樣好的成績讓所有人都眼前一亮。

其實當被選為今年雜交水稻的實驗村時，許多人都是不愿意的。

讓村民們?nèi)シN植從未種過的稻子，種出來的糧食不知道能有多少，能不能讓人們吃飽肚子，一切都是未知數(shù)。

但現(xiàn)如今，孟玥環(huán)顧著四周，大隊的村民都聞訊趕來。她看到村里幾個白發(fā)蒼蒼的老婆婆撩起衣角，悄悄抹著眼角。

是啊，這沉甸甸、金燦燦的谷山，對她們來說，就是子孫后代不再餓得嗷嗷哭的保障，是黑夜盡頭終于盼來的亮光。

還有不少村民深深埋下頭，雙手捧起一掬金燦燦的谷粒。長久凝視著，指縫間有微光閃爍，不知是汗水還是別的什么。

村子里上了年紀的耄耋老人，也被家人攙扶著走了過來。

他們的臉上的皺紋劇烈地抖動著，聲音嘶啞發(fā)顫：“這稻子……能活命啊！”

他們彎腰捧起一大捧谷子，把臉深深埋了進去，貪婪地吸著那濃郁的、帶著陽光味道的新谷氣息。

再抬起頭時，眼圈通紅，哽咽著對旁邊的人說：“……娃……娃們再不用跟我小時候一樣，餓得啃樹皮了……”

咿呀學語的兒童臉上燦爛的笑臉，他們還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有了這些金燦燦的稻子他們就能吃飽飯了。

從未見過這種場景的孟玥，被周圍的氛圍所感染，在不知不覺中，眼角濕潤了起來。

孟玥看著遠處的谷山，這是火種，點燃了無數(shù)雙曾經(jīng)黯淡的眼睛；是谷山是磐石，穩(wěn)住了千百年來在貧瘠土地上踉蹌求生的腳跟。

原來所謂命脈，從來不是虛妄的傳說，它就蘊藏在這每一粒粒飽滿的金黃之中，帶著泥土的腥氣與汗水的咸澀，最終，化為血脈深處奔涌的、滾燙的希望

——這是從泥土里長出來的命，是千百年躬耕的農(nóng)人的續(xù)命金丹。

這一刻，孟玥的心與情感，已經(jīng)和這片大地融合在了一起，如同老樹的根系，深深扎進這片土地的脈絡，與村莊的每一次呼吸同頻共振。

老天像對他們格外眷顧，在他們收獲了稻子后，一場大雨的到來，開啟了盛夏的大門。

已經(jīng)今早早的在家里鋪上涼席的孟玥，躺在床上，搖著扇子。似乎是受不了沒有有些受不了這悶熱的天氣，遲遲沒有入睡。

索性從床上爬了起來，打開房門坐在了門沿上，聽著外面知了的叫聲，抬頭望著月亮。

心中思緒飛騰。

突然旁邊的房門被從里面推開，林強看著坐在門沿上的人，沒有說話，走了過去坐在她身邊靜靜的陪著她。

什么話都沒說，卻像是什么都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