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遠那番“關心”，像是在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不大不小的石子，漣漪一圈圈蕩開，攝影棚里原本輕松的氛圍，多少沾染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周成那番滴水不漏的回應，雖然堵住了李明遠的嘴，卻堵不住悠悠眾口。

“哎，你們說，周成最近是不是真有什么事兒啊？”

“誰知道呢，看著是挺累的，年輕人嘛，拼一點也正常。”

“可李老師那話，聽著也不像空穴來風……”

竊竊私語，如同初夏的蚊蚋，嗡嗡地在劇組各個角落滋生。姚佳雖然沒再說什么，但那審視的目光，時不時還是會落在周成身上，像探照燈似的。

周成面上不顯，心里卻把李明遠那張老臉盤了八百遍。這老小子，是真陰。

下午的拍攝按部就班地進行。丁仰國導演坐在監視器后，眉頭時而舒展，時而緊鎖，專注地盯著畫面。

中途休息，場務剛喊了“補妝”，丁導的手機就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圈里的一個老朋友，姓趙，也在帶一個古裝劇組。

“喂，老趙，怎么有空給我打電話？”丁仰國聲音帶著幾分沙啞。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老丁啊，這不是聽說你那《流星雨》拍得如火如荼，特來慰問慰問嘛！”

“少來這套，有事說事。”丁仰國呷了口茶。

“嘿，還真讓你說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兒，”趙導頓了頓，語氣帶上了幾分好奇，“就是想問問，你們組那個男主角，周成是吧？挺有意思啊。”

丁仰國拿著茶杯的手停在半空：“嗯？怎么說？”

“也沒什么，就是我組里一個副導演，前兩天跟我念叨，說他們之前拍個小片子，有個跑龍套的年輕人，戴著口罩，沒幾句詞兒，演個死人，結果你猜怎么著？愣是把那死人演出了層次感！直夸專業！我一聽描述，那身形氣質，跟我印象里你那男主角有點像啊。我還尋思呢，是不是你看得緊，讓他出來體驗生活，磨煉演技呢？”

趙導在那邊說得輕松，丁仰國這邊聽著，心里卻“咯噔”一下。

死人？層次感？

他想起前些天周成確實旁敲側擊地問過他，有沒有什么小角色可以串一串，說是想多積累經驗。當時他沒太當回事。

現在再聯系上今天早上李明遠那番意有所指的話，還有周成那看似完美的解釋……

丁仰國掛了電話，臉色有些沉。他摩挲著下巴，眼神在不遠處的周成身上打了個轉。這小子，身上好像藏著事兒啊。

難道……真是出去軋戲了？可軋戲軋到演死人？圖什么？

疑云像藤蔓一樣，纏上了丁仰國的心頭。

又拍完一條，丁仰國把周成叫到了一邊，避開了其他人。

“小周啊，”丁仰國開門見山，表情看不出喜怒，“你跟我說句實話，你最近……是不是真的在外面跑龍套？”

周成心里一緊。該來的還是來了。

他知道，丁導不同于姚佳，也不同于李明遠。這位導演是真正欣賞他的才華，也是真心想把戲拍好的人。單純的否認或者繼續用“體驗生活”來搪塞，恐怕過不了關。

他沉默了幾秒，像是在組織語言，然后抬起頭，眼神里帶著一絲坦誠，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復雜。

“丁導，我……我確實去演了一些小角色。”

丁仰國眉頭動了動，沒說話，等著他的下文。

周成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不瞞您說，我有個表弟，特別喜歡表演，做夢都想當演員。但他家里條件一般，也沒什么門路，一直沒機會。我……我就想著，我去演一些不同類型的角色，哪怕是很小的龍套，把過程錄下來，給他看看，算是一種……嗯，表演示范吧。讓他知道，只要熱愛，什么樣的角色都能演出彩，也算是鼓勵他別放棄夢想。”

這番話一出口，周成自己都覺得有點扯。為了表弟錄表演示范？這理由，虧他想得出來！

可眼下，除了這個升級版的“表弟牌擋箭牌”，他實在找不到更合適的解釋了。總不能說自己腦子里有個系統，逼著他去跑龍套還債吧？那丁導估計直接把他送精神病院了。

丁仰國聽完，久久沒有說話。

他看著周成，眼神銳利，像要穿透他，看清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

攝影棚里，燈光設備發出輕微的電流聲，遠處傳來道具組搬東西的細碎聲響。

周成手心有點冒汗，但他強迫自己迎著丁導的目光，盡量讓自己看起來真誠一點，再真誠一點。

半晌，丁仰國才緩緩吐出一口氣，那口氣里，有審視，有困惑，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觸動。

“你這個方法……”丁導的聲音有些干澀，“很笨。”

周成心里一沉。

“但，”丁導話鋒一轉，“也很真。”

周成：“……”

“我不管你那個表弟是真是假，”丁仰國擺了擺手，語氣緩和了一些，“但你這份對表演的執著勁兒，我很欣賞。是個好苗子，別走歪了。”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以后這種事，注意分寸，別因為這些耽誤了《流星雨》的拍攝。劇組這邊，我會幫你看著點，但你自己也要拎得清主次。”

周成連忙點頭：“丁導您放心，我明白！絕不會影響正事的！”

丁仰國嗯了一聲，揮揮手：“去吧，準備下一場。”

看著周成離開的背影，丁仰國搖了搖頭，嘴角泛起一絲苦笑。這小子，真是個怪才。為了個不知真假的表弟，費這么大勁兒去跑龍套錄示范？說出去誰信？可偏偏，那股子傻勁兒，又透著一股對表演的赤誠。

算了，年輕人有點自己的小秘密也正常。只要戲好，其他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吧。

周成松了口氣，后背卻已經濕了一小片。

暫時……算是糊弄過去了。

可這個借口，就像吹起來的肥皂泡，看著五彩斑斕，卻一戳就破。

系統任務還剩三個，時間只剩七天。

他必須，必須在這層窗戶紙被徹底捅破之前，把這該死的“債”還清！

否則，等待他的，將是比李明遠和狗仔更可怕的危機。

信任這東西，一旦有了裂痕，想要彌補，難如登天。

他抬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和助理說著什么的李明遠，那老家伙嘴角似乎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笑。

周成知道，這事兒，沒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