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人行道上的積水還在反射著霓虹燈光。周雯盯著自己運動鞋尖上的一滴水珠，它隨著她的步伐顫動著，就是不肯落下。林嘉偉走在她右側，刻意保持著半臂距離，剛才在便利店里的親密仿佛只是暴雨制造的幻覺。

“前面路口分開走吧。”周雯突然說，“我坐304路直接到家。”

林嘉偉看了眼手機：“末班車已經過了。”

“那就打車。”周雯停下腳步，終于讓那顆水珠墜落到地面，“今天謝謝你教我素描。”

一輛空出租車緩緩駛過，林嘉偉抬手攔下。他為周雯拉開車門時，聞到她發絲間殘留的植物園櫻花氣息。“到家發個消息。”他說，聲音比平時低了幾分。

周雯點點頭鉆進車里。當出租車尾燈消失在轉角，林嘉偉才意識到自己還站在原地。他轉身走向地鐵站，口袋里手指無意識摩挲著那支周雯用過的炭筆。

周一早晨的電梯里擠滿了上班族。林嘉偉盯著樓層數字跳動，聞到身后飄來的柑橘香水味。他回頭，看見周雯正低頭檢查文件，白襯衫領口別著上周他見過的那支“廣告新人獎”鋼筆。

“早。”周雯抬頭，眼睛里看不出周末的波瀾，“提案修改稿我發你郵箱了。”

電梯停在十二樓，人群推著他們向前。林嘉偉想說點什么，但周雯已經快步走向創意部，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清脆的節奏。

午休時間，林嘉偉在茶水間遇到正在泡茶的周雯。微波爐嗡嗡運轉著，她盯著轉盤上的便當盒，像是研究某種未知生物。“又吃便利店食品？”林嘉偉打開冰箱取礦泉水。

周雯聳肩：“不會做飯。”微波爐“叮“的一聲，她取出冒著熱氣的飯團，“你家廚房看起來很專業。”

“我父親是廚師。”林嘉偉擰開瓶蓋，“小時候被迫學了些基本功。”

周雯咬了口飯團，被燙得直吸氣：“那周末...我是說如果有空...能教我做幾道簡單菜嗎？”她問得很快，像是怕自己反悔。

林嘉偉看著她被熱氣熏得發紅的鼻尖：“周六上午？”

“好。”周雯用紙巾擦了擦手指，“純粹為了生存技能，別多想。”

周六早晨九點整，林嘉偉的門鈴響了。他打開門，周雯抱著個紙袋站在門口，頭發隨意扎成丸子頭，穿著oversize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市場剛開的。”她把紙袋塞給林嘉偉，“賣菜大媽說這茄子很嫩。”

廚房里，林嘉偉系上圍裙，遞給周雯另一條。“先學番茄炒蛋。”他拿出砧板和刀，“你切番茄，我去殼打蛋。”

周雯拿起菜刀的樣子像握鋼筆。第一個番茄被她壓成了泥，汁水濺到襯衫上。“這比寫文案難多了。”她抱怨道，但眼睛亮晶晶的。

林嘉偉站到她身后，雙手覆上她握刀的手：“刀要垂直落下。”他的下巴幾乎碰到她發頂，“像這樣。”

周雯的耳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紅。第二個番茄在她刀下完美切片。“我好像掌握了！”她興奮地轉身，差點撞上林嘉偉的下巴。

兩小時后，餐桌上擺著三道菜：歪歪扭扭的番茄炒蛋，鹽放多了的蒜蓉茄子，以及唯一正常的紫菜蛋花湯——因為那基本上是林嘉偉做的。周雯用手機給每道菜拍了照：“人生第一頓自制午餐。”

林嘉偉夾了塊茄子，咸得皺眉，但周雯吃得津津有味。“其實不難。”她邊吃邊說，“就是火候和時間掌握不好。”

“做菜和畫畫一樣，需要練習。”林嘉偉起身去廚房，“還有道甜點。”

他端出烤布丁時，周雯驚喜地拍手：“你什么時候準備的？”

“昨晚。”林嘉偉放下甜品勺，“第一次做，可能太甜。”

周雯嘗了一口，奶油沾在上唇：“完美。”她自然地舔掉奶油，沒注意到林嘉偉瞬間移開的視線。

洗碗時，周雯的手沾滿洗潔精泡沫。“你周末通常做什么？”她問，水龍頭嘩嘩作響，“除了教人做飯。”

“看書，畫畫，偶爾徒步。”林嘉偉擦著盤子，“很無聊。”

周雯關上水，濕漉漉的手在牛仔褲上擦了擦：“下周日有個民間藝術展，要一起嗎？”沒等回答，她又補充，“就當是素描課的延伸教學。”

展覽館人不多，大多是藝術院校的學生。周雯在一組木版畫前駐足良久，畫上是不同形態的云。“像不像那天在便利店看到的云隙？”她指著其中一幅。

林嘉偉湊近看說明卡片：“作者說靈感來自暴雨后的天空。”

“所有美好事物都出現在暴雨后。”周雯輕聲說，手指懸在畫框上方，虛撫過那些云紋，“彩虹，晴空，還有...”

她的手機突然響起。接完電話，周雯臉色變了：“公司急事，我得回去一趟。”

回程地鐵上，周雯一直盯著手機回郵件。林嘉偉看著她眉頭緊鎖的側臉，想起上周她在辦公室熬夜的樣子。“需要幫忙嗎？”他在換乘站問。

周雯搖頭：“客戶臨時改需求，我得重寫方案。”她看了眼時間，“你先回去吧，我可能得通宵。”

林嘉偉跟著她下了車：“我電腦里有上次的參考案例。”

公司空無一人，周雯的鍵盤聲在寂靜中格外清脆。林嘉偉泡了杯咖啡放在她手邊，默默整理起相關資料。凌晨兩點，周雯伸了個懶腰：“終于搞定了。”她轉向林嘉偉，“你其實不用陪我的。”

“上次你也陪我加班了。”林嘉偉關閉電腦，“扯平。”

周雯笑了，眼角有熬夜產生的細紋：“我們這樣算什么呢？”她問得很輕，像是問自己。

林嘉偉的心臟突然跳得很快。茶水間的冰箱發出嗡嗡聲，窗外清潔車駛過的聲音由遠及近。就在他準備開口時，周雯站了起來：“太晚了，回去吧。”

第二天中午，林嘉偉在員工餐廳排隊時，聽到身后創意部的同事在議論。“周雯和科技組的小陳挺配的。”

“聽說他們上周一起去聽演唱會了？”

餐盤里的炒青菜突然失去了味道。下午開會時，林嘉偉發現周雯的座位空著。“周雯請假了。”總監說，“她家里有點事。”

下班后，林嘉偉猶豫再三，還是撥通了周雯的電話。響了七聲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雜。“你還好嗎？”他問。

周雯的聲音帶著鼻音：“在醫院，我媽媽摔傷了腿。”電話那頭有人喊她名字，“我得掛了，明天可能還請假。”

第二天午休，林嘉偉買了果籃到醫院。推開病房門時，他看見周雯正彎腰幫一位中年婦女調整枕頭。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背上投下條紋狀的影子。

“嘉偉？”周雯直起身，眼睛微微睜大，“你怎么...”

“聽說阿姨住院了。”林嘉偉把果籃放在床頭柜上，“希望早日康復。”

周雯的母親有著和周雯一樣的圓眼睛。“雯雯的同事真有心。”她笑著打量林嘉偉，“是美術部那個很厲害的指導吧？雯雯常提起你。”

“媽！”周雯耳根發紅，急忙轉移話題，“醫生說你明天就能出院了。”

林嘉偉幫忙辦理出院手續時，周雯跟在他身后小聲說：“謝謝你來。”她的手指絞著包帶，“其實不用這樣的。”

“我想來。”林嘉偉直視她的眼睛，三個字說得無比清晰。

周雯怔住了，包帶從她指間滑落。醫院廣播正好響起，呼叫某位醫生到急診室。走廊盡頭，輪椅碾過地面的聲音由遠及近。

“我媽媽很喜歡你。”送林嘉偉到電梯口時，周雯突然說，“她說你比張明靠譜多了。”

電梯門開了又關，林嘉偉沒問張明是誰。但周雯主動解釋：“我前男友，分手時鬧得不太愉快。”她看著電梯樓層指示燈，“就是便利店遇到的那個李經理的下屬。”

回家的地鐵上，林嘉偉想起周雯說這話時的表情，像是在討論別人的事情。他打開手機相冊，翻到上周在植物園偷拍的那張素描——周雯皺眉的樣子被定格在紙上，陽光穿透樹葉落在她肩頭。

周三早晨，周雯回來上班了。她給辦公室每個人都帶了自制餅干，給林嘉偉的那份單獨裝在藍色盒子里。“我媽非要我帶的。”她放下盒子就走，“說是感謝探病。”

盒子里除了餅干，還有張便條：“周六有空嗎？想請你吃飯，展示下學習成果。”字跡工整得像小學生作業。

周六這天，林嘉偉按響周雯公寓門鈴時，聞到一股焦糊味。開門的周雯圍著卡通圍裙，臉頰上沾著面粉。“煎魚出了點意外。”她尷尬地讓開門，“但其他菜還行。”

餐桌上擺著四菜一湯，賣相居然不錯。周雯緊張地看著林嘉偉嘗第一口紅燒排骨：“怎么樣？”

“好吃。”林嘉偉真心實意地說，排骨燉得酥爛入味，“真是你做的？”

周雯得意地笑了：“跟我媽視頻學的。”她開了一瓶紅酒，“慶祝我正式出師。”

兩杯酒后，周雯的臉頰泛起紅暈。她起身去廚房拿甜點，回來時被地毯絆了一下，紅酒灑在林嘉偉襯衫上。“對不起！”她慌忙拿紙巾去擦，手指隔著布料觸到他的胸膛。

空氣突然凝固。周雯的手停在半空，林嘉偉能聞到她發間的洗發水香氣。窗外傳來鄰居家電視的聲音，某個綜藝節目正在放送罐頭笑聲。

“我喜歡你。”林嘉偉說，聲音很輕但很清晰，“不是同事那種。”

周雯的睫毛顫動了一下。她慢慢收回手：“我知道。”她深吸一口氣，“我也...但辦公室戀情很麻煩。”

“我們可以保密。”

“張明當初也這么說。”周雯苦笑。

“分手后同一個電梯都尷尬。”

林嘉偉握住她的手：“我不是他。”

周雯沒有抽回手，但她的掌心在微微出汗：“太快了，我需要想想。”

洗碗時，周雯的手滑了一下，盤子摔碎在地。她蹲下去撿，林嘉偉也蹲下來，兩人的頭差點相撞。“別動，會割傷。”他小心拾起碎片，發現周雯正盯著自己看。

“怎么了？”他問。

周雯搖頭：“只是突然想到，如果那天暴雨我們沒被困在便利店...”

“還是會走到這一步。”林嘉偉把碎片扔進垃圾桶，“只是時間問題。”

送他到電梯口時，周雯突然拉住他的袖子：“下周五是我生日，同事們要聚餐。”她咬了咬下唇，“你能來嗎？作為...普通同事。”

林嘉偉點頭。電梯門關上前的最后一刻，他看見周雯還站在原地，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那塊沾了他紅酒漬的袖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