儂智高的叛亂來得快,去得也快。
不到一年便被平定。
大戰過后的爛攤子,有地方安撫使司和樞密院收拾,官家趙禎一封圣旨送到廣南西路,宣召狄青入京覲見。
狄青迅速交接兵權,準備北上。
一起北上的還有和他一起南下找陳大一驗證秘方的太醫院御醫。
可謂滿載而歸。
他親眼目睹了數十名瘡瘍嚴重的士卒在七八天內痊愈恢復戰斗力,也親眼目睹了十來個士卒因為外敷無效而不得不內服最終醫治無效死去。
秘方效果絕佳,可以將瘡瘍的死亡率控制在一成以下。
但只能外敷。
如果外敷也沒有效果的話,就只能等死。
即便如此,御醫也很震驚。
但陳大一不滿足。
他覺得不能內服或者注射使用的青霉素不夠完美,他還想繼續試驗,看以當下的條件,能否更進一步的降解展青霉素。
可惜戰事已經結束,沒有大量瘡瘍患者給他試驗。
只能等下次戰事了。
不過只是外敷,也比麻黃解毒湯和陳芥菜鹵的效果更好,依然可以批量生產用來賺錢,所以陳大一打算回浦城,和秀里吳氏合作,在浦城建立手搓青霉素的生產基地,然后再在全國建立瘡瘍專科醫館。
搞錢!
這一日給所有瘡瘍士卒外敷了手搓青霉素,又留下了足夠量的用藥,手把手的教導他們怎么外敷和用量,這才回到住所收拾行李,準備第二日返回浦城。
一名狄青的心腹士卒到來,說狄相公有請。
陳大一帶著陳癡欣然赴宴。
雖然剛經歷了戰亂,不過軍隊物資充裕。
狄青擺了一桌美酒美食。
陳大一行禮后,狄青揮揮手,示意陳大一落座,之后笑道:“聽聞你明日要返回浦城,正好吃個離別飯,我明日也要出發去京畿復旨了。”
陳大一也不客氣,酒就不喝了,大口吃肉。
狄青見狀只是笑笑。
很欣賞陳大一這種無拘無束的作風。
道:“這一次平叛快速,朝廷軍隊幾乎是秋風掃落葉,戰損極少,是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正應了你當初所言:雖有叛亂,但不足為懼。”
陳大一將嘴里的雞肉咽了下去,笑了笑,“當然不足為懼。”
因為大宋有你。
又挑起一塊鹵牛肉放入嘴里,“狄相公這一次返回京畿,按照軍功來說,官家大概是想升狄相公為樞密使,不過文官集團不會同意,他們最多讓步到加狄相公虛銜,但不會高過太尉。”
驃騎大將軍就別想了。
文臣不會允許有武將凌駕于首相之上,甚至平起平坐都不行。
所以最多加個太尉。
最鮮活的例子,便是外戚集團的張堯佐,三司使的板凳還沒坐暖和,就被包拯、唐介等人把他擼了下來——是張堯佐沒能力?
非也。
張堯佐也有能力,而且還是個滿腹經綸的讀書人。
一樣不被大宋文管集團看待。
因為他是外戚。
他被擢升的速度不合規矩!
就這兩個理由,文官集團就容不下他。
不過張堯佐一事,只能算是黨爭的犧牲品,是大宋文官集團和皇權之間的斗爭,與狄青拜相樞密院,有著本質的差別。
狄青端著酒盞漾了漾,眸子里露出一絲不信,看著陳大一,“雖然你之言辭一直都對,但這一次大概不對了。”
陳大一看著狄青這副神情,心里暗嘆了一口氣。
果然是歷史上的狄相公!
若是他認定了的事情,很難聽進勸——大抵是這個時代的所有人的通病,都非常自我,官家趙禎反而是個異類。
想來也是,身為武將誰拒絕得了樞密使的誘惑?
問道:“狄相公此話何意?”
狄青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看了看杯內,又重新放在嘴上抿了一口,確定沒有一絲殘酒了,才繼續斟酒,“雖然文官勢大,但天下終究是官家的,當今官家雖是仁厚君子,但眼光卓越,知曉文臣治不了軍事鎮不了北。”
陳大一頷首,“確實如此。”
所以歷史上狄青拜相,趙禎確實在文臣面前強硬了一回,抗住了壓力。
但是……
你狄青沒有抗住壓力。
你讓官家失望了。
從這方面來說,現在的狄青,以及幾年后的狄青,都還沒成長到可以撐起一國軍事的地步——也許軍事實力有,但心境沒有。
陳大一也沒奢望能讓狄青放棄拜相樞密院的夢想。
更不奢望能說服狄青先蟄伏。
因為自己人微言輕。
他只能先打打預防針,而且他也認為,狄青自在戰場上崛起之后,就沒受到什么挫折,這也是他被罷相后郁郁而終的原因之一。
所以沒打算在這件事上多說。
但先打了個預防針,“官家仁厚且睿智,狄相公回到京畿后,狄相公自然是會被拜相樞密院,走上大宋武將的最高榮譽殿堂,不過狄相公,晚生有一句話,不吐不快。”
狄青笑道:“且說罷。”
他很欣賞陳大一。
一個縣庠庠生,能得到秀里吳氏的青睞,又拜師范相公,將來定然叱咤于大宋朝堂,且陳大一沒有普通讀書人的通病,對武將的言行舉止都頗為尊敬。
甚至和濮封胥成為好友,這樣的讀書人,狄青很難不喜歡。
陳大一勸道:“狄相公入主樞密院后,定然會受到滿堂文臣的排擠,還希望狄相公能不忘初心,且耐得住寂寞,將來定有一天,大宋會需要狄相公的劍,去斬破澶淵之盟,去收復燕云十六州!”
狄青臉上神情萬般復雜。
陳大一說大宋會斬破澶淵之盟,并收復燕云十六州,這話說到了狄青心上,他當然想這么做,可他知道,官家再仁厚睿智的支持他,大宋也沒有這個條件。
陳大一為何敢這么說?
難道和預判儂智高造反一樣,他又預判到了?
忍住內心的絲絲不悅,“你說我大宋要打破澶淵之盟,收復燕云十六州,為什么?”
陳大一沉默了許久,才端起早就斟好,但他起初并不打算喝的酒,一飲而盡,“因為恩師教誨,晚生想去做這件事,因為真正志在家國的讀書人,都會想去做這件事。”
狄青愣了好一會兒,才哂笑,“你想做,憑什么?”
我都沒把握去做到,你又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