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傳話的人已經把對話傳到外面。

隔壁雅間，趙禎好奇的問范仲淹，“陳大一還有一首《破陣子》，只有你和唐肅知曉？這是一首什么樣的小令，為何名不見經傳？”

不合理。

若是水平不高，怎么可能用來當做拜師的敲門磚。

可若是水平高，怎么會無人傳誦？

范仲淹笑著念出了那首《破陣子》。

雅間里頓時落針可聞。

趙禎臉上的神色精彩萬分，好你個陳大一，給朕出了個難題啊！

歐陽修和吳育兩人瞠目結舌。

他倆太明白這首《破陣子》的含金量了。

很高。

如果陳大一狡猾一點，不說破這件事，拿出這首《破陣子》來應佛印的“劍”題，必然穩贏蘇軾的《臨江仙》和章惇的《定風波》。

但他既然這么說了，應該是不會用了。

很君子。

歐陽修嘆道：“不愧是秀里吳氏的姑爺，依然雅勝。”

吳育笑意燦爛。

幾人很快就轉移了話題，沒有再討論這首《破陣子》——盡管他們心中疑惑萬千，比如“夢回吹角連營”一句，這不是陳大一有過的經歷。

這首詞寫在儂智高叛亂之前，那時候陳大一還沒去過軍伍。

所以陳大一是怎么寫出小令中的沙場風光的？

硬編？

歐陽修不相信有，在沒有親身經歷過沙場的情況下，能編得如此真實，“夢回吹角連營”這一句，只有經歷軍伍才寫得出這種魂牽夢繞。

可現在不是討論它的時候。

沒看見官家神情很復雜么……這首《破陣子》明顯是些收復故土的豪情，可在當今大宋，所謂的故土，只能是燕云十六州。

這是大宋的不可言說的恥辱和沉痛。

雖然在中原王朝眼中，燕云十六州是自古以來的地方。

但要收復它，則要撕破澶淵之盟和遼國開戰。

官家沒有這個魄力。

大宋的文臣更沒有這個魄力。

武將有沒有……只有看狄青。

但是文官集團好不容易把狄青趕出樞密院，若是和遼國開戰，狄青若是又大獲全勝而戰功彪炳，豈非要重返樞密院。

同時會有一大批武將得到官職和地位上的提升。

這是文官集團不愿意看見的。

當然，官家應該是喜聞樂見。

所以官家的神情才如此復雜。

……

……

及第雅間。

陳大一知道蘇軾這首《臨江仙》不是他文學趨于大成的作品，還略顯青澀，拿出辛棄疾的《破陣子》應該能贏。

若是拜師范仲淹沒用，陳大一沒有心理負擔，會毫不猶豫的用。

現在用落了下乘。

遂笑道：“無妨的，在下也新寫了一闕小令，只是思緒用盡，新寫之令不若《破陣子》遠矣，但請兩位莫要見笑。”

喝了口茶潤喉，道：“新寫之詞是首《滿江紅》。”

緩緩念道：

“燕云舊州，胡笳咽、狄虜驚闕。悵山河、胄甲如鐵，金戈南蔑。忠骸銹甲埋荒堞，孤城畫角懸霜血。笑書生、榻畔人酣睡，飲鴆血。

掛龍雀，披殘雪。凌絕嶂，補天裂。縛長纓，掃盡蒼狼邊孽。八千鐵騎漫青岡，七尺男兒尸堆岳。待歸來、山河靖烽煙，斟明月。”

負責傳話的人已經一溜煙跑出去。

負責記錄的那位讀書人寫完之后，面色復雜的看著墨痕，有點猶豫糾結。

這詞……

怕是不敢傳唱的。

佛印哈哈大笑，“好詞。”

章惇的《定風波》和蘇軾的臨江仙，佛印都只是聽著，沒發表任何評見，但陳大一這首《滿江紅》出口，佛印卻高聲稱贊。

似乎陳大一贏了？

其實不然。

佛印其實已經看出這首詞的瑕疵之處，比如“狄虜驚闕”的“闕”字，是六月韻，而“蔑”、“堞”、“血”卻是九月韻。

與主韻不協。

這是一眼就可以看出的瑕疵，還有一些地方的字眼，其實都可以修改，使得意境更完美。

所以嚴格來說，陳大一這首詞的水平不如章惇的《定風波》，更比不上蘇軾的《臨江仙》，但它的意境卻更高遠。

這才是佛印稱贊的原因。

章惇和蘇軾面面相覷，他們實在沒想到陳大一竟然膽大若斯。

這首詞打臉了太多人。

包括真宗！

這要是傳到官家和文官集團的耳朵里，就算今日今時他們不抨擊，可他日陳大一應舉之后，也很可能會因為這個原因，名次降低許多。

從一甲貶到同進士甚至進士出身都有可能！

這首詞之于陳大一，猶勝了當年“孺子其朋”之于王安石。

章惇看著已經跑出去傳話的人，知道已經來不及阻止了，微微嘆了口氣，上前到記錄的那位讀書人面前，不由分說的拿起他記錄的宣紙，將之撕了。

只是口口傳說，也許還有挽回的余地，留下實證的話，陳大一必死無疑。

陳大一卻道：“撕了沒用。”

不出意外的話，今天三元樓會有很多朝堂重臣——何況此刻及第雅間里還有趙宗實，他為了討好趙禎，肯定會如實上奏。

蘇軾不解了，“陳兄既然知道利害，為何義無反顧？”

陳大一笑了笑，“有些事，總要有人第一個站出來。”

趙宗實一直沉默不語，此刻便緩緩起身，“所以陳生，你知道這首詞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你這是在蔑視皇權！”

很好。

原本只想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給浦城章氏保住面子。

沒想動陳大一主動作死。

就憑這首詞，可以把他打壓至死——故意給陳大一戴了個蔑視皇權的大罪，若是他開脫不了，就能將他送入牢獄之中。

陳昭一臉狂喜，機會啊！

只要利用好這闕《滿江紅》，完全有機會陳大一打入萬劫不復之境。

就你區區一個庠生？

也敢妄議“澶淵之盟”？

也敢諷刺當年的那一批朝堂重臣，甚至諷刺真宗陛下？

活膩歪了啊！

PS:這首《滿江紅》也是作者君自己寫的，寫得不怎么樣，不過是為了后續劇情鋪墊而已，肯定是贏不了章惇和蘇軾。

其實這場聚會，陳大一也沒想贏。

PPS：接下來五六日，作者君要去云南自駕游一趟，可能沒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