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氣特別好。施茵穿著第一次和張政約會的時候那件白襯衫和碎花長裙，撐著一把晴雨傘，鼻子上還夾著一副墨鏡，看起來有些冷酷。

“你等了很久了嗎？”前夫張政來了，他抱歉的笑了笑。“先去吃個飯吧？”

“分手飯就不必了”施茵的口氣聽起來也是冷冷的，站在那里的她一動不動。“既然決定了，那么就快點。”沒有什么情感，只是催促。張政打量藏在傘下的她，又清瘦了不少。和第一次約會不一樣，那時候她還是短發，稚氣未脫的樣子。現在長發盤起，幾縷發絲不經意落下，散發生人勿進的清冷美感。拋開其他，生理上，張政十分喜歡她。意識到自己腦子有些跑偏了，尷尬地咳嗽了幾聲，抬眼看了手表。“這個點鐘，我們過去有點尷尬，吃個飯，休息一下再去？我有些餓了。前面那個餐廳，你不是一直都說想去吃的嗎？”

施茵轉頭掃了眼后面的商場外街，的確快速找到了之前她一直念叨的那家餐廳的招牌。下意識地苦笑了一聲，遲來的深情比草賤。今天的分手飯看來是一定要吃。“好，那就趕緊吧”

兩個人快速進入餐廳，這是一家網紅餐廳，三年前，他倆剛剛結婚那陣，可太火了。做的是正宗的西班牙海鮮飯，施茵很喜歡西班牙，愛屋及烏，就很堅定要去品嘗品嘗當地美食。剛剛結婚的時候，張震陪著來排過兩三次隊。每次都沒有如愿，不是因為等待時間太長，就是臨時有事。后來有了團子，他們的兒子，出門不太方便。有幾次，施茵想起來，非常固執要來吃，張政因為兒子還小，或是她玩心太重為由，一頓數落她。再后來這家餐廳也就隱入了記憶的角落。只是吵架的時候，施茵總是用這個來數落張政對她的不在意不用心。

此刻，兩個人坐在鋪著潔白餐桌布的圓桌，面對面，施茵熟練地掃描點餐，便開始環顧四周，餐廳的裝潢還是三年前那樣，散發著頹唐過氣的味道，刀叉也不再閃閃亮了，上面都是使用過度的劃痕。施茵覺得挺應景的。而張政的眼神則一刻都沒有從她身上離開過。

“不拿下墨鏡嗎？”雖然看不到眼睛，張政是注意到她的眼周紅紅的，是哭了吧？應該挺難過的。畢竟這么多年的感情，張政想，如果墨鏡下是一雙泛紅含淚的雙眸。他可能就棄械投降，拉著她直接回家去。之前的爭吵也好，難堪都可以翻頁，畢竟他還是愛她的。至少還有可愛的兒子作為鏈接不是嗎？可是，之前他實在忍不住施茵一次一次的爭吵與磋磨，精神凌遲，毅然決然地提了離婚。是否需要回旋呢？他看著對面完全沒有任何反應的施茵，不合時宜的幽默了一下“不然你都不知道墨魚飯擺在哪里了”

“不用了，看不見反而好。”

一句話扼殺了所有，一切被按了靜音鍵。張政喝著水，施茵擺弄著手機。

餐品上齊了。西班牙海鮮燴飯，意式墨魚汁燴飯，沙拉，太陽蛋。滿滿當當一桌子。碩大的金色平底鍋上平鋪著飯粒雜亂地堆著海鮮。“這就是你朝思暮想的海鮮飯”張政拿起叉子撥弄了幾下海鮮。

“現在不想了。”張政的每一句都能夠輕易地讓施茵理智下線。讓她的腦子里全都是張政那張在婚姻里事不關己的臉。她想到這里，不禁冷笑出聲。搖了搖頭，拿起叉子去撥弄海鮮飯。之前無數次幻想的燭光晚餐，散發地中海浪漫的一次約會，最終是在這個時刻完成了。反正是完成了。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游。三年前想吃的東西，現在才吃到，怎么還會是當時的心態了呢？你為什么老是這樣自以為是，現在能不能趕緊填飽肚子，然后去辦該辦的事兒”還沒有塞進嘴的湯匙落下。

“是你說想吃的，我今天特地約在這里見面。就是為了完成我們之前的一直沒有做完的事兒。能不能不要帶情緒？還東扯西扯這些文縐縐的東西，我最討厭這些了！”

“我說話一向如此，你是第一天認識我嗎？是你提議來吃的，麻煩你就好好的，安靜地吃完。不要東問西問，隨意發表意見，你知道的，我一點也不想要聽。”施茵已經不再激動了。在團子出生后的無數個日子里。雞毛蒜皮的小事都會變成一場巨大的戰役，因為張政應酬超過十二點回家。施茵將團子留在房間里，放著米奇妙妙屋。自己在客廳和張政吵到將他們之前在景德鎮做的花瓶摔得稀巴爛。施茵的瘋狂，在于她想為她和孩子爭取更多張政的關注和陪伴。張政則認為，男人的事業必須有所犧牲。這些所謂的親子陪伴的時光，有的時候的確是奢望。他以為施茵會懂他，理解他，支持他。但是從團子出生后，她開始瘋狂了！是的，瘋狂……

張政深吸了一口氣，腦子還算是清醒，看了眼手機屏保，屏保上兒子圓嘟嘟的小臉蛋，說不出的喜感，剛剛生下來的時候，兩個人擠著嬰兒床前，看著他舍不得入睡的場景還歷歷在目“我說，離婚是我提出來的，我作為一個男人，我真的有我的底線和忍耐。以下我要說的，你可以再認真地去考慮一下嗎？第一，今天我們回家，之前的事情就一筆勾銷。離婚從來不是一個人的錯，我也在審視我自己。媽我已經送回福建老家，你想要的房子和車子，我之后會加倍努力。老家的房子今年也蓋完了。其實，事情是往好的地方發展。你沒日沒夜的無理取鬧，是個人都會崩潰的。這一個月的離婚冷靜期里，讓我們的溝通又回到之前戀愛的時候，沒有哪些雞毛蒜皮，簡單的報備，孩子的照片。就是這么簡單的日子，我們是可以過上的。團子還這么小，我們都不忍心這樣對他。如果你同意我的說法，吃完飯，我們就回家。你也從莉莉家搬回來。第二，如果你今天鐵了心要離婚，能不能像現在一樣，住在同一個小區里。小區的房租物業費我來出，讓兒子不要在一個單親的環境里成長，至少真的需要爸爸的時候，我可以及時出現。”

說到這里，施茵徹底繃不住了，放下刀叉“張政，你是不是太可笑了？我是和你說得不夠清楚，還是你耳朵聾了？我都懶得再和你提你媽和錢了，你媽媽的干預，家里的經濟全部被你的大家庭捆綁著，你有一刻為了我們這個小家嗎？我們談戀愛三年，結婚三年。整整六年的時間，你老家已經起大厝，而我們還在租的房子里，每個月你都要將近大半的工資寄回家。我不想我和兒子要掰著手指頭過日子，我出去工作，媽媽來照顧團子，可是照顧成什么樣子了，小孩子該傳染上的病，團子得了個遍，什么手足口，百日咳。我受不了了，我真的一點也都受不了。我辭職回家帶團子，把你媽媽那尊大佛送回去。可是半夜兒子發燒需要你的時候，你不在，我肺炎躺在床上的時候，你回來過幫我照看過團子嗎？你現在和我說事情往好的地方發展？好在哪里？你弟弟結婚了嗎？沒有，你以后還要面對弟弟的彩禮，妹妹還沒有上大學，不要供嗎？這一個月你覺得輕松舒服，因為老婆孩子都只活在手機里，你需要付出的，只是手指輕輕敲擊鍵盤的關心，當然覺得簡單！你太可笑了？！真的非常可笑！”

“你真的要做到這個份上嗎？你說的我承認是事實，不過現在不是在積極調整了嗎？你也在非常片面的看待我的工作。真的，雖然沒有讓你過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你想要的不都是及時供給，MK的包，DIOR的口紅，哪一次生氣我不都是雙手奉上，你說你不要這些平價的，你想要過上更好的生活，我真的在努力。但你不能一邊在糟蹋我的精神，一邊逼我更上一層樓，我們都給彼此松綁，再給彼此一個機會。至少為了團子。”

“為了團子”施茵看著張政，那張她曾經那么迷戀的臉，說出的話，她真的一個字都不想聽了。“你真讓我惡心！”手上的水杯已經先話音一步潑在了張政的臉上。

兩個人的聲音越來越大，本來安靜的餐廳更顯得突兀起來。服務員應該是新來的，在旁邊踟躕半天，直到水潑在了對方的臉上了，才趕忙上前去“先生小姐，有話好好說。”有人一上前，施茵的委屈又多了一份“每一次你都是這樣，把我逼瘋，讓大家覺得我是瘋子。你就是為了讓我這樣，所以才來這里吃這頓飯的吧？你真的是為了兒子為了我嗎？我要好的生活，再你看來錯了是不是，我就應該是那個贈你萬兩金的賢妻，我還做得不夠多嗎？明明就是你給不起，還要強出頭！你真的太偉大了！從頭到尾你都是徹頭徹尾的自私自利。”最后，施茵站起來。看了眼桌子上的東西“過了期的東西，真的不好吃。別吃了。”

又一次……張政又一次和斗敗的公雞一樣，頹唐地坐在椅子上，每一次爭吵都是這樣的結局。他沒有贏過一次，就剩下他被人指指點點。結果服務員遞過來紙巾，他看著施茵遠去的背影，分不清此刻對她還有什么感情，是愛還是恨。明明在婚姻里最致命的錯誤，是她犯的。可是現在理直氣壯地揮舞著道德之鞭的人，還是她。

滴滴……短信彈出來，我已打車去民政局。速來。

他來之前想了無數的挽留之詞，看到她穿著第一次見面的白襯衫和碎花裙還挺開心的。以為她也是不舍的。張政無力的坐著，腦子里有些空白，揮手召來服務員，掃碼付款，站起來離席，打車出發民政局。

他呆滯地看那個手機屏幕上笑得很開心的兒子。

他知道回不去了，這個因為完全沒有過往的溫柔了，她的臉上寫滿了憤恨與不公。不僅僅是對婚姻。她想要得到的，不僅僅是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