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阿合還沒吃飯吧?秀蓮,快去給阿合做飯!把昨天弄的山雞蛋燉了!”
大哥看出嫂子臉色不對,急忙開口,一邊笑著對蘇合道:“我看看!長壯了!人也精神了!快,快坐下!”
大嫂板著臉走了出去,聲音從屋外飄了進來:“山雞蛋山雞蛋,自己兒女都不舍得吃!養只貓回家還知道捉倆耗子呢!”
大哥臉色有些尷尬,扭頭怒聲道:“咧咧什么呢?!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蘇合輕輕按住大哥的手,搖搖頭:“哥,好好跟阿嫂說話,別兇。”
“好!好!你可算回來了,我和你嫂子盼了好些天了!怎么樣?最近好吧?手藝學的如何了?”
“還好!你和嫂子都好嗎?小丫和鐵蛋呢?怎么沒在家?”
大哥道:“跟著村里小伙伴捉泥鰍去了……天天到處野,管也管不住!”
蘇合笑了笑,問道:“大哥,我剛才到門口,聽見你和阿嫂說什么人要糧食?怎么回事?”
“你都聽見了?”大哥的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去:“你阿嫂這人就是嘴碎,她沒有惡意的……”
“我知道,阿嫂一直待我很好,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先跟我說正事,到底怎么了?”
大哥起身拿了一只粗陶碗,到陶罐里舀了一碗水,端到蘇合身前,輕輕嘆息一聲。
“我讓人去喊你,就是為了這件事……兩三個月前,村里來了一群人,自稱是米羅教的信眾,為了宣揚浮生老母而來,說只要加入米羅教,信奉浮生老母浮生道,就能被老母保佑,活著發大財,死后去浮生神國,成仙成佛,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米羅教?”蘇合挑了挑眉,臨山通聞里有說到這個教派,手下有些武師,但都是些不入流的邊緣人士,被各大幫派壓制的出不了頭,只能活躍于鄉間傳道,吸收一些鄉間愚民……規模也不大,至少他沒聽說過哪里有米羅教泛濫。
“對!山里人嘛,本來就信神信鬼,倒是也無所謂,你阿嫂一開始還特別上頭,去參加了幾次香火會,回來還發了半斤黃豆……但是后來就不對勁了,他們要求信道的每家都得出十斤谷子,供奉浮生老母,要是不出,浮生老母就要降下災禍!”
蘇合輕輕皺眉:“阿嫂信道了?”
“沒有!你嫂子比我還過日子,讓她出十斤谷子,她能跟人拼命!”
蘇合啞然失笑:“那是怎么回事?”
“一開始村里信的沒幾個人,就那幾個大戶愿意出糧,也只是圖個吉利,可后來出事了,村里的老張秀才你知道吧?小時候我給你蒙學,讓你去請教過的那個老叔。”
蘇合點點頭:“記得,挺好的一個人。”
“他不信浮生道,還勸大家說什么……什么怪力亂神!說就是為了騙糧食,讓鄉親們別上當……結果過了三天,就有人發現他自己吊死在了村頭那棵老柳樹上,旁邊還有一大群死烏鴉,七竅全都出血,流了一地!鄉親們都嚇壞了,說他是得罪了浮生老母,被老母索了命去。”
蘇合臉色沉了下來,抬頭望著大哥:“你信嗎?”
大哥搖搖頭,壓低聲音道:“我不信,你嫂子也不信!我們琢磨著,他是被那些米羅教的人害死了……我覺得別人也不一定信,但是不敢說。”
“再然后呢?”
“再然后,鄉親們信道的人多了,我跟你阿嫂沒辦法,也只能交了十斤谷子……可過了不到一個月,他們就又來了,說浮生老母要辦什么法會,需要大家給供奉,每家五十斤谷子!給的就能賜福,誰要是心不誠,浮生老母就要降災!咱家就那么一分薄田,我打獵也換不了多少糧食,五十斤谷子,實在是湊不出來了……就尋思著找人問問你,看能不能找藥鋪的管事師傅,去跟米羅教的人說說,實在不行少交點也行……”
蘇合聽完大哥的話,陷入了沉思。
他直覺感到,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米羅教傳道吸收幫眾,不過是為了壯大勢力,這個沒問題。收些糧食積聚錢財,也算是謀生之道,可這么短的時間,接連收糧食,每家更是五十斤……這可不是個小數目。
這只是一個蘇家坳,其他村子呢?米羅教不過是個三流小勢力,要這么多糧食做什么?
他忽然想到了一個可能性。
黃龍教私下里偷偷收攏了不少山賊土匪,有沒有一種可能,米羅教也被他們收伏了?
他忽然想起最近一些客人私下議論的消息……再過些日子,縣令就要對臨山縣周邊的黃龍教下手。
會不會是黃龍教得了風聲,提前準備糧草?
很有可能!
蘇合沉默著不說話,大哥見他皺眉不語,還以為他心中為難,頓時嘆了一口氣,輕聲道:“你也不要為難,能辦就辦,實在不好辦就算了……我去各家各戶借一點,無非今年過的緊一些,明年再給人還了便是!”
話音剛落,一直貓在屋外聽墻根的嫂子跳了出來,掐著腰怒聲道:“去誰家借?都要交糧食,誰有余糧借給你?就算能借,你拿什么還?啊?你以為你還是小伙子呢?整日不是腰酸就是腿疼!每次進山我都怕你回不來了!扔下我們孤兒寡母被人吃絕戶!虧你有臉說的出口!”
大哥急忙起身,伸手去捂媳婦的嘴:“你小點聲,別讓鄰里聽見!讓人家笑話……”
嫂子猛一擺頭蕩開大哥的手,伸手指著大哥,杏眼圓睜:“蘇昌山!你怕人笑話,咱們家還有什么可笑話的?誰家兄弟十八九了,還不分家的?!行,你們兄弟倆是孤兒,你要養他,我沒意見!可是要到什么時候?!你沒有兒女嗎?難道以后也跟你一樣,連地都沒有,天天進山追老虎野豬?!”
大哥手足無措,不斷沖著媳婦使眼色,又回頭看蘇合,生怕他不高興,一張臉漲的青紫,半天說不出話來。
嫂子胸膛起伏,看向蘇合,問道:“蘇合,嫂子說話直,你記恨我也不怪你!我問你,這些年,你大哥和我對你怎么樣?”
蘇合起身,恭恭敬敬的道:“阿嫂待我如母,大哥亦兄亦父!阿合心中感恩,從未敢忘!”
“好!話說的漂亮,學徒學著東西了!”嫂子喘了口氣,又道:“你學徒也不容易,咱家家境不好,你在鋪子里肯定受欺負,比不得人家那些有錢的……這個且不說!你這么久不回來一趟,回來就空著手嗎?”
大哥生氣了,音調陡然拔高:“他就是個學徒的,哪里有錢?!你讓他帶什么回來?!”
嫂子轉頭看向大哥,氣得笑了出來:“蘇昌山!我是那種貪便宜的人嗎?我沒念過書,也知道怎么做人!別的買不起,給侄子侄女買串糖葫蘆行不行?從嘴里省出幾個錢,哪怕他給小丫拿根頭繩回來,也是個心意!”
大哥張了張嘴,道:“阿合還小,想不到那么多!”
“他還小!是!他比你兒子閨女還小!你問他有沒有辦法,他哪怕能說句試試,我都會勸他算了!可你看看他,連句屁都不敢放!蘇昌山!這些年咱倆省吃儉用,養了一只白眼狼出來!”
“啪!”蘇昌山陡然揮手,一耳光扇在了媳婦臉上。
蘇合臉色猛變,“大哥,你做什么!”
嫂子捂著臉,愣愣的看著大哥,眼眶淚珠開始轉圈。
大哥太陽穴直跳,有心想服個軟,卻又說不出口,捏著拳頭全身哆嗦。
“請問,這里是蘇合師傅家嗎?”
院外響起詢問,伴著一聲老黃牛吃力的長哞,打破了屋內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