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寺的鐘聲在暮色中悠悠回蕩,香火繚繞間,葉思芷跪坐在佛前,指尖輕輕撫過兩盞剛剛點燃的長明燈。
一盞燈上寫著「葉思芷」,另一盞則是「黃芷晴」。
燭火搖曳,映在她沉靜的眼底,像是兩簇不滅的魂靈。
“葉思芷。”
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仿佛在呼喚一個素未謀面的故人。
“你這一世太苦了。”
“若有來生,愿你生在平凡人家,父母疼惜,平安喜樂。”
頓了頓,她又看向另一盞燈,自嘲地笑了笑。
“至于我……”
“若真有輪回,就別再當什么豪門千金了。”*
“當只自由自在的鳥,多好。”
殿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葉思芷眸光一凜,迅速起身。
——是黎九思的人。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兩盞燈,轉身隱入側殿的陰影中。
夜風穿堂而過,燭火劇烈搖晃,卻始終未滅。
葉思芷轉身欲逃,卻猝不及防撞進一個清冷的懷抱。
檀香的氣息瞬間將她包裹,像是踏入一座塵封的古寺,沉靜而悠遠。
她抬眸,正對上暮玄青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
如寒潭映月,清冷中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波動。
“看來,你很喜歡這串佛珠。”
他垂眸,目光落在她腕間那串紫檀佛珠上,嗓音低沉如誦經時的鐘鳴。
葉思芷輕笑,故意晃了晃手腕,讓佛珠在月光下泛出溫潤的光澤。
“喜歡。”
她指尖輕輕摩挲著那顆刻有梵文的珠子,突然踮起腳尖,紅唇幾乎貼上他的耳廓。
“而且……非常喜歡。”
溫熱的呼吸拂過頸側,暮玄青身形微頓。
——那一瞬,他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夜風掠過廊下的銅鈴,清脆的聲響掩蓋了那一絲紊亂的呼吸。
暮玄青斂眸,指尖無意識地捻動腕間的烏木佛珠,聲音卻依舊平靜。
“我說過它沾過血。”
“戴久了,會做噩夢。”
葉思芷歪頭看他,眼底漾著狡黠的光。
“那正好。”
“我偏愛噩夢。”
血嗎?
黃芷晴見過太多太多,這佛珠的罪孽可及自己半分?
葉思芷指尖輕輕拽住暮玄青的袖口,鼻尖湊近他衣襟,像只嗅到貓薄荷的狐貍般深深吸氣。
“暮先生身上的檀香真好聞……”
她抬起濕漉漉的眼睛,“是定制的香水嗎?能不能分享鏈接呀?”
暮玄青垂眸看她,喉結微動。
那根本不是香水——
是長年誦經染上的梵香,是佛前供奉的沉水煙,是浸入骨血的……
禁欲氣息。
他尚未開口,身后突然傳來皮鞋碾碎落葉的聲響。
“黎九思沒給你買香水?”
顧霆斜倚在銀杏樹下,手里拋接著黎九思常備的那瓶雪松味香水,笑得幸災樂禍。
葉思芷紅唇一撇。
“可我就喜歡暮先生這種……”
她故意用佛珠蹭過暮玄青腕間,“讓人想撕破袈裟的味道。”
暮玄青手中烏木佛珠突然斷裂,珠子噼里啪啦砸在青石板上。
有一顆滾到她高跟鞋邊,刻著小小的——
“弒”
顧霆挑眉,眼底閃過一絲玩味,他慢悠悠地直起身,指尖轉著那瓶雪松香水,笑得意味深長。
“你不怕黎九思生氣嗎?”
葉思芷輕笑,指尖仍勾著暮玄青的袖口,回眸時眼尾微揚,像只狡黠的貓。
“那顧少爺要去跟他告狀嗎?”
顧霆嘖了一聲,搖頭嘆道。
“你跟不乖呀,小嫂子!”
葉思芷笑得肆意張揚。
“我不會嫁他!”
葉思芷紅唇微啟,嗓音輕軟,卻字字清晰,“現在不,以后……也未必會。”
顧霆眸色一沉,笑意斂去幾分。
“是嗎?”
他上前一步,聲音壓低,帶著警告的意味。
“黎九思認定了的東西,可從來沒有‘未必’這一說。”
暮玄青靜立一旁,手中殘存的佛珠串微微收緊,眼底暗潮翻涌。
葉思芷卻忽然松開他的袖子,轉身走向顧霆,高跟鞋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
“那正好。”
她踮腳,在顧霆耳邊輕語,“我這個人,最喜歡挑戰‘絕對’。”
夜風掠過,銀杏葉簌簌而落。
暮玄青垂眸,看著腳邊那顆刻著“弒”字的佛珠,無聲地碾入塵土。
葉思芷話音未落,轉身便跑。
高跟鞋踩過青石板,裙擺掠過廊下的海棠花枝,驚落幾片緋紅花瓣。
她像一只翩躚的蝶,輕盈地穿過南山寺的朱紅回廊,發絲在風中揚起一抹俏皮的弧度。
顧霆在身后氣笑了,大步追上去。
“小嫂子,你別跑啊!”
“黎九思讓我帶你回去的——”
葉思芷回頭沖他做了個鬼臉,腳步卻不停。
“他自己怎么不來?”
“不是說要親自‘檢查’我有沒有拆籠子嗎?”
她故意咬重“檢查”二字,眼尾漾著狡黠的光,轉身拐進一條幽靜的小徑。
顧霆無奈搖頭,摸出手機撥通電話。
“喂,你家金絲雀又飛了。”
電話那頭,黎九思低笑一聲,嗓音危險又寵溺。
“讓她跑。”
“我倒要看看,她能跑到哪兒去。”
葉思芷提著裙擺,在曲折的石徑間兜兜轉轉,不知不覺竟走進了一處僻靜的院落。
青竹掩映間,暮玄青正坐在石桌旁煮茶。
炭火上的鐵壺咕嘟作響,白霧裊裊升起,襯得他眉眼如畫,卻又透著疏離的冷意。
見她闖入,他抬眸,眼底閃過一絲訝異,隨即歸于平靜。
“葉小姐好像和我很有緣。”
他嗓音低沉,如古琴輕撥。
葉思芷歪頭一笑,索性在他對面坐下。
“叫我思芷就好。”
她指尖輕輕敲了敲石桌,“我不喜歡‘葉’這個姓氏……而且,我也不是葉家人。”
最后一句話說得極輕,卻讓暮玄青煮茶的手微微一頓。
他抬眼看她,眸色深沉如墨。
“喝茶嗎?”
“好呀!”
她托著腮,笑得明媚,“不過我喜歡甜的,要加蜂蜜。”
暮玄青垂眸,從茶盤下取出一只小巧的琉璃罐——里面竟真盛著琥珀色的野蜂蜜。
“你……”
葉思芷眨了眨眼,“早就備好了?”
暮玄青不答,只將蜂蜜舀進茶盞。
月光穿過竹葉,在石桌上投下斑駁的影。
茶香與檀香交織,一時靜謐無言。
葉思芷托腮望著他,杏眸里盛著細碎的星光,像只不諳世事的幼鹿。
她的指尖輕輕點在石桌上,指甲泛著珍珠貝母般的淡粉色,純得讓人心癢。
“暮少爺,我可以和你做朋友嗎?”
嗓音甜軟,帶著幾分天真的懇求,仿佛真的只是想交個朋友。
暮玄青垂眸,茶盞中的熱氣氤氳了他的眉眼。
“我的朋友……”
他忽然伸手,冰涼的佛珠擦過她的手腕,激起一陣細微的戰栗。
“通常活不長。”
這句話本該是警告,可他的拇指卻曖昧地摩挲著她的腕骨,像在丈量該用多重的鐐銬才不會磨破這嬌嫩的肌膚。
葉思芷非但沒怕,反而湊得更近,紅唇幾乎貼上他耳垂。
“巧了。”
“我命硬。”
竹葉沙沙作響,暮玄青手中的茶盞突然裂開一道細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