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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凝固的歡愉

游樂場的大門如同巨獸咧開的、布滿尖牙的嘴。

扭曲的金屬拱門上纏繞著色彩斑斕卻毫無生氣的塑料藤蔓,頂端蹲踞著一只只形態怪誕的石像鬼雕塑。它們咧著嘴,露出凝固的、尖銳的笑容,空洞的眼窩俯視著每一個踏入此地的生靈。大門兩側,矗立著兩排高大的、穿著滑稽小丑服的蠟像,它們臉上的油彩笑容夸張到詭異,僵硬的手臂做出歡迎的姿態,卻只散發出冰冷而虛假的邀約。

那股甜膩到令人作嘔的香氣,在這里變得更加濃郁,幾乎凝成實質,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黏膩的窒息感。大門內側,隱約傳來斷斷續續、音調扭曲的八音盒旋律,像壞掉的留聲機在沙啞地歌唱著歡樂頌歌,反而更添陰森。

瀾清站在門外,真實之瞳在掌心微微灼燙。視野中,整座游樂場的“謊言物質”流動呈現出一種異常的活躍狀態,如同煮沸的粘稠糖漿,表面看似平靜,內部卻在劇烈地翻涌、碰撞。大門拱頂那些石像鬼雕塑周圍,規則符文閃爍的頻率明顯高于外界,彼此之間不時發生細微的摩擦和沖突,濺起無形的火花——正是這種規則層面的不穩定,產生了之前感知到的微弱“紊亂感”。

“就是這里了……”瀾清深吸一口氣,那甜膩的空氣讓他喉嚨發緊。他再次確認了一下自己臉上那副麻木平靜的“居民”面具,眼神放空,邁步走了進去。

踏入大門的一瞬間,一股無形的、冰冷的“注視感”驟然降臨!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從虛空中睜開,鎖定了他的存在。這并非錯覺,真實之瞳清晰地“看”到,空氣中彌漫的謊言物質中,瞬間分離出無數細小的、如同塵埃般微小的符文,悄無聲息地附著在他體表那層偽裝光暈上,如同最精密的監控探頭。

瑪蒙的監視,無處不在。

瀾清心頭一凜,立刻收斂心神,將真實之瞳的感知范圍壓縮到極限,僅僅用來維持自身偽裝的穩定和掃描前方路徑的環境規則波動,不敢有絲毫逾越。他像一個真正的、對游樂場習以為常的迷城居民,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被環境感染的慵懶好奇,目光隨意地掃視著園內的景象。

園內的景象,是一場凝固的、色彩斑斕的噩夢。

巨大的、涂滿鮮艷油彩的旋轉木馬靜靜矗立在中央廣場。那些形態各異的木馬——獨角獸、獅子、海豚——并非木質,而是由凝固的、泛著蠟質光澤的謊言物質構成。它們姿態昂揚,鬃毛飛揚,卻凝固在永恒的靜止中。木馬頂端華麗的頂棚上,裝飾著無數小天使和花朵的浮雕,它們的笑容同樣僵硬永恒。幾個同樣由蠟質構成的“孩童”蠟像,正“坐”在木馬上,小手抓著冰冷的扶手,臉上帶著被凍結的、空洞的歡愉。

不遠處,是過山車扭曲盤旋的鋼鐵軌道。那軌道銹跡斑斑,如同僵死的巨蟒,蜿蜒著伸向鉛灰色的天空。幾節車廂孤零零地停在最高點的軌道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呼嘯而下,卻又被無形的力量永恒定格。車廂里,隱約可見幾個模糊的人形輪廓,保持著尖叫或歡呼的姿態,也化作了蠟像的一部分。

碰碰車場地里,色彩鮮艷的小車撞在一起,同樣凝固。里面的“乘客”蠟像有的在哈哈大笑,有的在故作驚恐,表情生動,卻毫無靈魂。

整個游樂場,除了那扭曲斷續的八音盒音樂,一片死寂。那些活動的“居民”蠟像們,只是安靜地分布在各個角落,如同設定好的背景板,臉上掛著永恒不變的格式化笑容。沒有喧鬧,沒有奔跑,只有一片虛假歡愉被永恒凝固的詭異死寂。

瀾清沿著一條鋪著彩色鵝卵石的小徑緩緩前行,真實之瞳如同最精密的雷達,在低功率狀態下艱難地掃描著。他需要找到“真實之痕”——規則沖突、邏輯悖論、存在不諧的點。這凝固的歡愉里,悖論無處不在,但大多已經被規則同化、抹平,如同那個父親蠟像眼角的淚痕,轉瞬即逝。

他的目光掃過旋轉木馬,掃過過山車,掃過碰碰車……那些地方的規則紊亂雖然存在,但都處于一種相對“穩定”的沖突平衡狀態,就像被強力膠粘住的裂縫,暫時不會擴大。

就在這時,真實之瞳捕捉到一絲極其微弱、卻更加“新鮮”的規則擾動!

這擾動來自……小徑深處,一座哥特式尖頂的建筑。那建筑的外墻被漆成詭異的暗紫色,窗戶是扭曲的彩色玻璃,拼湊出各種怪誕的笑臉圖案。門口掛著一個歪歪扭扭的霓虹招牌,上面閃爍著幾個殘缺不全、如同垂死掙扎般明滅的字母:“蠟像奇趣屋”。

一股更濃郁、更刺鼻的甜膩香氣,混合著一種淡淡的、類似蜂蠟燃燒的味道,從那棟建筑黑洞洞的入口處彌漫出來。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那入口如同一個不規則的傷口,周圍的謊言物質流動異常混亂,規則符文頻繁地閃爍、湮滅、重組,如同沸騰的油鍋。一股無形的、帶著強烈吸引和排斥的矛盾力量,從那傷口般的入口中散發出來。

“就是這里!”瀾清的心臟猛地一跳。這棟蠟像館,是此刻規則沖突最激烈、最不穩定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誕生“真實之痕”的溫床!

他不再猶豫,調整步伐,臉上露出一絲被“奇趣屋”招牌吸引的好奇(符合迷城居民可能的行為),朝著那暗紫色的建筑走去。

推開沉重、鑲嵌著彩色玻璃的、同樣泛著蠟質光澤的木門,一股更加濃烈的甜膩蠟香撲面而來,幾乎讓人窒息。門內一片昏暗,只有幾盞懸掛在墻壁上的、造型如同骷髏頭骨的古舊油燈,散發著昏黃搖曳的光芒,將巨大的陰影投射在墻壁和地面上。

展現在瀾清眼前的,是一個巨大而詭異的空間。密密麻麻的蠟像,如同沉默的士兵,矗立在昏暗的光線中。它們形態各異,遠比外面的游樂設施蠟像更加“生動”和“真實”。

有穿著華麗禮服、手持酒杯、正在優雅交談的貴族男女;有衣衫襤褸、面容愁苦、仿佛在行乞的流浪漢;有穿著白大褂、手持鋒利手術刀、表情狂熱的外科醫生;甚至還有幾尊形態扭曲、如同從噩夢中爬出的、非人形的怪物蠟像……

它們都保持著各自的動作和表情,栩栩如生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貴族嘴角的矜持微笑,流浪漢眼中的絕望,醫生臉上的狂熱,怪物張開的血盆大口……一切都凝固在蠟質的光澤下。昏暗的燈光在它們臉上跳躍,仿佛下一刻它們就會活過來。

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這些蠟像內部的謊言物質流動幾乎停滯,呈現出一種深沉的、死寂的固化狀態。它們是被徹底同化后的“作品”。然而,整個場館的空氣里,彌漫的謊言物質卻異常活躍,那些微小的監控符文如同嗜血的蚊蚋,密度遠高于外面。

瀾清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行走在蠟像群狹窄的通道中。腳下的木質地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在死寂的場館內被無限放大。他強迫自己不去看那些蠟像過于“逼真”的眼睛,只將真實之瞳的感知集中在空氣和地板規則的細微流動上,尋找那一絲轉瞬即逝的“不諧”。

場館深處,燈光愈發昏暗。空氣中那股甜膩的蠟香混合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悲傷的氣息?像是被強行壓抑了無數歲月的嗚咽,沉淀在每一寸空氣里。

他拐過一個彎,眼前出現了一個相對獨立的小隔間。隔間沒有門,只有一道厚重的天鵝絨帷幕半掩著。帷幕是深紅色的,如同凝固的血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壓抑。

真實之瞳猛地一跳!

隔間內傳來的規則擾動感陡然加劇!如同平靜的水面下暗流洶涌!空氣里的謊言物質和監控符文都呈現出一種異常的躁動!

瀾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輕輕撥開那道沉重的天鵝絨帷幕。

隔間內的景象,讓他瞳孔驟然收縮!

這里沒有其他蠟像,只有一張孤零零的、蒙著厚厚灰塵的深棕色長椅。長椅上,坐著一個女人。

她穿著一條洗得發白的、樣式簡單的藍色連衣裙,長發柔順地披在肩上,微微低著頭。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腿上,姿態安靜而溫婉。她的臉……被一層薄薄的、半透明的白色面紗輕輕覆蓋著,只露出一個柔和的下巴輪廓和緊抿的、帶著一絲倔強弧度的嘴唇。

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這個女人……不是純粹的蠟像!

她身體的大部分確實呈現出蠟質的凝固感,謊言物質幾乎停滯。但!在她那覆蓋著面紗的臉部位置,在面紗之下,那凝固的蠟質中,卻有一小塊區域,呈現出極其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般的“活性”!一絲極其微弱的、屬于“生命”或“意識”的規則波動,正從那小塊區域艱難地散發出來,與周圍強大的固化規則和謊言物質進行著絕望的、無聲的抗爭!

這抗爭如此微弱,如同螢火之于烈日,卻真實存在!這就是“存在不諧”!這就是規則沖突的核心點!那活性區域散發出的微弱波動,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悲傷和……一種讓瀾清靈魂深處都為之悸動的熟悉感!

就在他因震驚而心神微震的剎那——

“你……在看什么?”

一個冰冷、僵硬、毫無起伏的聲音,如同生銹的齒輪在轉動,突然在瀾清身后響起!

瀾清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他猛地轉身!

只見隔間入口的帷幕旁,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站著一尊蠟像!

那是一尊穿著筆挺侍者服、戴著白手套、頭發梳得一絲不茍的男性蠟像。它的臉上掛著標準化的、如同尺子量出來的微笑,眼神空洞。然而,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這尊蠟像內部的謊言物質流動異常活躍,遠超其他被同化的蠟像!無數監控符文正通過它,如同觸手般連接著場館內無處不在的監控網絡!

它是活的!或者說,它是瑪蒙意志的一個具現化節點!一個“監管者”!

瀾清的心臟狂跳,幾乎要撞出胸膛!被識破了?!因為他剛才對那個面紗女人過度的關注?不!他體表的偽裝光暈在真實之瞳的維持下依然穩定!言靈之縛的規則沒有觸發!對方是在“詢問”!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臉上迅速堆起一個被突然出現的侍者嚇到的、帶著點尷尬和好奇的普通居民表情,指了指長椅上的女人蠟像,用一種盡量自然的、帶著點探究的語氣回答:“抱……抱歉,先生。我只是……只是覺得這位女士……看起來很悲傷。她的面紗……很特別。”他刻意將關注點引向“悲傷”這種模糊的情緒和面紗這個外在物品,而非那核心的活性區域。

蠟像侍者空洞的眼睛死死盯著瀾清,臉上那標準化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它沉默了幾秒鐘,那幾秒鐘如同幾個世紀般漫長。空氣里彌漫的監控符文波動得更加劇烈。

“悲傷?”蠟像侍者終于開口,聲音依舊冰冷僵硬,毫無波瀾,“編號C-129,主題‘靜默的哀思’,完美呈現了憂郁的靜態美學。她的面紗,是‘永恒微笑工坊’本季限量款‘朦朧之淚’系列。是藝術。”它如同背誦設定好的程序,“游客,請勿觸碰展品,保持安靜觀賞。”

沒有觸發規則反噬!瀾清暗自松了口氣,連忙點頭:“當然,當然,只是覺得……很美。”他故意讓自己的語氣帶上一點外行人的贊嘆。

蠟像侍者似乎“滿意”了(雖然表情毫無變化),它微微側身,讓開通道,做了一個“請繼續參觀”的僵硬手勢,但那雙空洞的眼睛,卻如同跗骨之蛆,依舊鎖定在瀾清身上。

瀾清知道,自己不能再停留了。他最后看了一眼長椅上那個覆蓋著面紗的女人蠟像。在蠟像侍者出現并吸引他全部注意力的短暫瞬間,真實之瞳清晰地捕捉到,在那女人面紗之下,那小塊微弱活性的區域邊緣,一滴極其微小、幾乎無法察覺的、由純粹液體構成的淚珠,正艱難地從凝固的蠟質中滲出,沿著她冰冷的臉頰輪廓,極其緩慢地向下滑落了一毫米!

一滴真實的淚水!在凝固的謊言與悲傷中,無聲滑落的真實之痕!

然而,就在那滴淚水滑落的瞬間,女人蠟像周圍活躍的規則符文猛地收縮、絞殺!一股無形的力量瞬間降臨,那滴淚水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露珠,瞬間被蒸發、抹除!連一絲痕跡都沒有留下!

“……”瀾清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他強迫自己移開目光,不敢再有任何停留,對著蠟像侍者僵硬地點點頭,快步離開了這個壓抑的隔間。

身后,那冰冷僵硬的視線,如同實質的冰錐,一直釘在他的背上,直到他轉過拐角,消失在蠟像群中。

扭曲斷續的八音盒音樂依舊在空曠詭異的場館內回蕩,像一首獻給凝固歡愉的安魂曲。瀾清快步穿梭在沉默的蠟像群中,掌心真實之瞳的灼熱感提醒著他剛才那驚心動魄的發現。

那滴被瞬間抹除的淚水,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腦海里。它證明了“真實之痕”的存在形式——極其微弱,轉瞬即逝,誕生于最劇烈的規則沖突核心,卻又被規則本身以最快的速度抹殺清除。尋找它,如同在沸騰的油鍋里徒手撈取一片瞬間融化的雪花。

同時,那個蠟像侍者的出現,更讓他深刻理解了瑪蒙對這場“游戲”的掌控力。無處不在的監控,隨時可能降臨的監管者,如同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任何異常的、可能觸及真相的舉動,都可能引來致命的注視。

他必須更謹慎,更隱蔽。

瀾清強迫自己放慢腳步,臉上重新掛起那種被蠟像“藝術”震撼后的、略帶疲憊的麻木神情,像一個普通的、逛累了的游客,朝著場館的出口方向走去。真實之瞳的感知如同最敏感的觸須,在極度收斂的狀態下,依舊掃描著空氣中規則的漣漪,試圖捕捉那滑落淚痕留下的、極其微弱的氣息軌跡。

離開蠟像館,重新站在那鉛灰色的、凝固的天空下,甜膩的空氣似乎都清新了一絲。但瀾清知道,這只是錯覺。整個游樂場,依舊是瑪蒙精心打造的囚籠。他抬頭望向遠處那座最高的、扭曲盤旋的過山車軌道,又看了看中央廣場那華麗死寂的旋轉木馬,最后目光掃過碰碰車場地……真實之瞳的視野中,這些地方的規則紊亂雖然不如蠟像館內激烈,但依舊如同水面下的暗流,持續涌動著沖突的波紋。

那滴淚水的源頭,那面紗女人蠟像所在的隔間,是整個規則沖突的漩渦中心。但“真實之種”本身,瑪蒙絕不會讓它停留在如此顯眼、如此不穩定的地方。它必然被轉移了,或者……被巧妙地“藏”在了某個沖突暫時“平息”的區域,等待著某個觸發點,再次引發“真實之痕”的顯現。

“沖突……平息……”瀾清咀嚼著這兩個詞。蠟像館內的沖突過于激烈,規則絞殺也最迅速。而外面這些設施,沖突相對緩和,規則絞殺的反應可能會慢上一線?那一線之隔,或許就是機會?

他的目光,最終落在了那片碰碰車場地。

色彩鮮艷的碰碰小車如同玩具般撞在一起,凝固成滑稽的碰撞現場。車內的“乘客”蠟像們姿態各異,表情夸張。場地邊緣,還散落著幾尊似乎是“觀眾”的蠟像,對著場內指指點點,臉上是凝固的歡笑。

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這片區域的規則符文流動呈現出一種奇特的“僵持”狀態。碰撞產生的“動態”被永恒“靜止”,這本身就是巨大的悖論。維持這種悖論的規則力量彼此拉扯,形成了一種脆弱的平衡。這種平衡區域,或許正是“真實之種”暫時蟄伏的理想地點?因為這里的不諧已經被“正常化”了,反而容易被忽略?

瀾清決定賭一把。他像一個被碰碰車吸引的游客,慢悠悠地晃蕩過去,在場地邊緣的金屬圍欄外停下,手肘隨意地搭在冰涼的欄桿上,目光“饒有興致”地掃視著場內凝固的“歡樂”場景。

真實之瞳的感知如同無形的蛛絲,悄無聲息地探入場內,極其小心地觸碰著那些維持“動態靜止”的規則脈絡,尋找著其中可能存在的、因拉扯而產生的細微裂隙。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倒計時如同冰冷的沙漏,在無聲中滑落。場地內一片死寂。那些凝固的笑容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愈發詭異。瀾清的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精神高度集中帶來的負擔越來越重,太陽穴突突直跳。真實之瞳的持續運轉像在燃燒他的靈魂。

就在他幾乎要放棄這片區域,懷疑自己判斷錯誤時——

極其微弱!

在場地中央,兩輛撞得最“親密”的碰碰車之間,一輛紅色小車的前輪幾乎頂在了一輛藍色小車的側面。紅色小車的駕駛座上,是一個穿著背帶褲、頭戴鴨舌帽的“小男孩”蠟像,他正興奮地張大嘴巴,做出尖叫的動作。藍色小車的駕駛座上,則是一個穿著花裙子、扎著蝴蝶結的“小女孩”蠟像,她正驚恐地用手捂著臉。

真實之瞳的感知捕捉到,在紅色小車“男孩”蠟像那凝固的、興奮張開的嘴角邊緣,那鮮艷的蠟質涂層上,出現了一條比發絲還要細微的裂痕!

這裂痕本身并非“真實之痕”,它只是規則拉扯下物質層面產生的物理裂痕。

但!

就在這條裂痕出現的瞬間,一股極其微弱、卻無比清晰的悲傷氣息,如同密封千年的酒壇被打開了一道縫隙,猛地從那裂痕深處逸散出來!這股氣息與蠟像館內那個面紗女人散發出的悲傷氣息,同源!是那滴淚水所代表的“真實”的殘留!

找到了!雖然只是氣息殘留,但這氣息本身,就是指向“真實之種”的坐標!是瑪蒙也無法完全抹除的“痕跡”!

瀾清的心臟狂跳起來,幾乎要沖破胸膛!他強行壓下幾乎要失控的表情和呼吸,維持著觀看的姿勢。真實之瞳死死鎖定著那道裂痕和逸散出的悲傷氣息。

那氣息如同無形的絲線,在凝固的謊言空氣中艱難地延伸、飄散……最終,指向了場地的邊緣!

瀾清的目光,順著那悲傷氣息的指引,緩緩移動。

最終,定格在場地外緣,一尊孤零零的、坐在一張小馬扎上的蠟像身上。

那是一個老婦人蠟像。

她穿著灰撲撲的舊式布衣,頭發花白,在腦后挽成一個簡單的髻。她微微佝僂著背,布滿皺紋的臉上,帶著一種……難以形容的表情。那不是歡樂,也不是純粹的悲傷。那是一種混合了長久等待、深沉憂慮、以及一絲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微弱到近乎熄滅的期盼。

她的雙手,正捧著一件小小的物事。

那是一個……破舊的、針腳歪歪扭扭的、用粗麻布縫制的……小布偶。布偶沒有五官,形態粗糙,卻被人用稚嫩的筆觸,畫上了一個歪歪扭扭的、努力想要微笑的嘴巴。

老婦人蠟像的目光,沒有看向場內凝固的“歡樂碰撞”,而是低垂著,無比溫柔、無比專注地凝視著手中那個粗糙的小布偶。仿佛那就是她整個世界的光。

在真實之瞳的視野下,這尊蠟像本身的謊言物質是凝固的。但!在她那雙由蠟質構成的眼睛里,在那凝固的眼眸深處,瀾清清晰地“看”到了!

一滴!

一滴極其微小、極其純凈、由純粹液體構成的淚水,正懸在她那蠟質的、渾濁的眼角邊緣,將落未落!

那淚水,如同凝聚了世間所有無法言說的悲傷和等待,在虛假永恒的微笑游樂場里,在凝固的歡愉背景中,無聲地懸掛著。

它沒有像蠟像館里的淚水那樣被瞬間抹除。這片區域的規則沖突處于僵持狀態,規則的絞殺反應似乎慢了半拍。

就是現在!

瀾清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向了大腦!機會只有一次!他猛地吸了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一個被場內“精彩碰撞”逗樂的、開懷大笑的表情(符合圍觀者身份),同時借著身體因“大笑”而前傾的動作,他的右手快如閃電般,無聲無息地越過金屬圍欄!

指尖,帶著真實之瞳賦予的、對規則脆弱點的精準感知,如同最靈巧的探針,沒有觸碰老婦人蠟像本身(那必然觸發警報),而是極其精準、極其輕柔地,朝著那滴懸于蠟質眼角、即將墜落的真實淚珠拂去!

指尖即將觸及那滴淚珠的剎那——

嗡!

整個碰碰車場地的規則符文猛地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如同被驚醒的毒蛇!一股恐怖的、帶著抹殺意志的反噬力量,如同無形的重錘,瞬間轟向瀾清探出的手臂和他整個人!

劇痛!仿佛靈魂被撕裂的劇痛沿著手臂瞬間席卷全身!瀾清悶哼一聲,臉色煞白如紙,身體劇烈一晃,差點栽倒在地!他體表那層偽裝光暈劇烈波動,如同風中殘燭,在真實之瞳的全力維持下才勉強沒有崩碎!

而那滴淚水,在規則絞殺降臨前的億萬分之一秒,被瀾清的指尖,極其輕柔地、如同接住一片最脆弱的雪花般,拂落!

沒有實體的觸感。

只有一股冰寒刺骨、卻又帶著無盡悲愴的意念洪流,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沖入瀾清的指尖,沿著手臂的神經,狠狠貫入他的腦海!

一幅破碎的畫面在他意識中炸開:

無盡的灰暗……冰冷的鐵欄……一個中年男人模糊的背影……他奮力伸出手,將一個散發著微弱光芒的粗糙布偶,塞進一個小小的、布滿裂紋的“窗口”……男人嘶啞的聲音帶著血沫和最深沉的眷戀:“活下去……清兒……等……等我回來……”

“父親——!!!”

瀾清的意識在洪流中發出無聲的嘶吼!那背影……那聲音……是父親!是父親消失前的片段!

畫面瞬間破碎、消失。

指尖那冰寒悲愴的洪流也如同幻覺般退去。

只有掌心真實之瞳灼熱的跳動,和腦海中那驚鴻一瞥的畫面,證明著剛才發生的一切并非虛幻。

而那滴淚水,在離開蠟像眼眶、被瀾清指尖拂落的瞬間,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存在過。

場地內爆發的規則光芒也迅速平息,恢復了那種脆弱的僵持狀態。凝固的碰碰車,凝固的歡笑與驚恐,凝固的老婦人和她手中粗糙的布偶……一切如常。

只有瀾清,臉色蒼白地站在圍欄外,身體因劇痛和精神沖擊而微微顫抖。他迅速收回手,強忍著腦海中的翻江倒海和手臂的劇痛,臉上重新掛起那副被“逗樂”后略顯疲憊的表情,若無其事地轉身,朝著遠離碰碰車場地的方向走去。

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

指尖殘留的冰冷和悲愴尚未散去,父親塞出布偶的畫面在腦中反復閃回。那粗糙布偶的輪廓,與老婦人蠟像手中視若珍寶的布偶……何其相似!

“父親……你到底……把我托付給了誰?”瀾清的心在滴血,在燃燒。這游樂場凝固的歡愉之下,埋葬著怎樣的真實?瑪蒙的億萬謊言中,那唯一的種子,是否與父親最后的背影,與這無聲滑落的淚痕,緊密相連?

他抬起眼,鉛灰色的天空如同巨大的棺蓋。倒計時的沙漏,無聲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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