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就要沖出門,甚至顧不上換掉濕透冰冷的衣服。就在這時——
“沉沉?”
一個柔媚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驚訝和關切的女聲,從門口傳來。
陸沉的身體,如同被瞬間凍結的冰雕,猛地僵在原地!
這個聲音!刻進他骨髓里、曾在病床前吐出最惡毒話語的聲音!
他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機械的僵硬,轉過身。
門口,站著一個年輕的女人。她穿著一件簇新的碎花連衣裙,裙擺剛剛過膝,勾勒出還算窈窕的身段。外面套著一件米色的薄風衣,手里提著一個印著某連鎖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裝著幾個蘋果和一盒廉價的牛奶。她的頭發精心梳理過,臉上畫著淡妝,掩蓋了熬夜的疲憊,唇上涂著粉嫩的唇彩,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楚楚動人。
蘇晚晴!
那張曾讓他癡迷、甘愿付出一切的臉,此刻清晰地呈現在陸沉眼前。她的眼中帶著盈盈的水光,充滿了擔憂和心疼,快步走了進來,目光掃過陸沉狼狽的樣子,最后落在床上氣息奄奄的李秀蘭身上。
“哎呀!阿姨!您怎么咳得這么厲害!”她驚呼一聲,聲音里充滿了真切的焦急,仿佛發自肺腑。她將塑料袋放在桌上,快步走到床邊,動作自然地伸手探了探李秀蘭的額頭,隨即又心疼地皺起眉,“這么燙!沉沉,你怎么照顧阿姨的?都燒成這樣了!”她轉頭看向陸沉,眼神里帶著責備,卻又不失溫柔,“你看你,渾身都濕透了,還帶著傷,是不是又跟人打架了?快去找件干衣服換上,別凍病了!”
她的語氣,她的動作,她的表情,都完美得無懈可擊。那份對“未來婆婆”的關切,對“男友”的心疼和責備,渾然天成,足以欺騙世上任何人。若非陸沉親耳聽過她在自己瀕死病床前那怨毒的詛咒,若非他親歷過那割喉的冰冷,他幾乎也要再次沉溺在這虛偽的溫柔鄉里。
前世,正是這副嘴臉,騙走了他所有的信任和最后的救命錢!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心感混合著滔天的殺意,如同沸騰的巖漿,在陸沉胸腔里瘋狂沖撞!初級格斗精通賦予的本能,讓他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咯咯”聲。他幾乎控制不住要撲上去,用最原始、最暴力的手段,撕碎這張虛偽的面具!
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初級鑒寶之眼賦予的、對細節的極致洞察力,如同冰水澆頭!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針,瞬間捕捉到了蘇晚晴身上幾處微不可查的破綻:
1.**呼吸頻率:**她剛才快步走進來,又“焦急”地說了那么多話,但呼吸依舊平穩悠長,沒有絲毫急促。這絕不是一個真正關心病危親人的人該有的狀態。
2.**體溫測試:**她探李秀蘭額頭的手,指尖冰涼!根本沒有真正用心去感受溫度!那皺眉說“這么燙”,更像是一種預設好的表演。
3.**眼神深處:**在她看向李秀蘭那充滿“心疼”的目光最深處,陸沉捕捉到了一閃而過的、極淡的厭煩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仿佛在欣賞自己的“杰作”。
4.**塑料袋里的“道具”:**那幾個蘋果表皮光滑,一看就是超市里最便宜的處理貨色,有些地方甚至帶著磕碰的痕跡。那盒牛奶,也是臨期打折品。這份“心意”,廉價得可笑。
5.**風衣領口:**在她俯身靠近李秀蘭時,風衣領口內側,一抹極其曖昧的、暗紅色的痕跡一閃而逝——那是廉價口紅留下的吻痕!位置刁鉆,若非陸沉此刻擁有超越常人的觀察力,絕難發現!
“夜歸人”旅館…趙天…吻痕…
所有的線索瞬間串聯起來!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狠狠捅開了陸沉記憶的閘門!前世模糊的碎片變得無比清晰!蘇晚晴,根本就不是剛來!她是從“夜歸人”旅館過來的!剛剛和趙天鬼混完!身上甚至還帶著那個畜生的痕跡!她來這里,根本不是為了看望垂死的“未來婆婆”,而是來確認!確認他陸沉被打斷了腿,確認他徹底絕望,確認她可以毫無阻礙地和趙天去享用那騙來的五萬塊!甚至,她可能還帶著趙天的某種授意,來看看他母親死了沒有!
那所謂的關切,那虛偽的溫柔,不過是為了掩蓋她急于確認獵物是否徹底落入陷阱的丑陋內心!是鱷魚的眼淚!是毒蛇的信子!
陸沉死死咬住后槽牙,口腔里瞬間彌漫開濃烈的鐵銹味!極致的憤怒幾乎要沖破理智的牢籠!他恨不得立刻掐死眼前這個蛇蝎女人!
但母親壓抑痛苦的咳嗽聲,如同警鐘,在他耳邊炸響!
不能!現在絕不能!
母親命懸一線!他需要錢!需要立刻送母親去醫院!玉佩還沒變現!他還沒有足夠的力量!在這里殺了蘇晚晴,除了發泄一時的怒火,只會引來警察,徹底斷送母親唯一的生路!正中趙天下懷!
復仇!需要絕對的掌控!需要讓這對狗男女在最得意的時候,墜入最絕望的深淵!需要連本帶利,讓他們品嘗比死亡更痛苦的滋味!
“呼……”陸沉極其緩慢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那混雜著藥味、霉味和蘇晚晴身上廉價香水味的冰冷空氣,如同無數根細針,刺入他的肺腑,帶來劇痛,卻也帶來一種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強行壓下眼底翻涌的、幾乎要凝成實質的殺意赤紅,硬生生將臉部扭曲的肌肉拉平。他垂下眼簾,遮擋住眸中那足以凍裂靈魂的寒光,聲音低沉沙啞,帶著一種刻意偽裝出來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顫抖,一半是偽裝,一半是強行壓抑怒火的生理反應):
“沒…沒打架。路上…摔的。”他含糊地說著,避開了蘇晚晴探究的目光,“媽…媽她昨天突然喘得厲害,吃了好幾片藥…我…我怕……”他的聲音帶上了一絲恰到好處的哽咽和無助,完全符合一個被母親重病壓垮、走投無路的年輕人形象。
蘇晚晴看著陸沉狼狽不堪、垂頭喪氣的樣子,看著他眼中那刻意流露出的絕望和無助,心中最后一絲疑慮徹底消散。看來趙天找的人下手夠狠,把他嚇破膽了,連告狀的勇氣都沒了。至于李秀蘭這老不死的,咳得這么厲害,還吃了那么多氨茶堿,估計也撐不了幾天了。她心中冷笑,臉上卻依舊維持著溫柔關切的表情。
“唉,沉沉,你也別太著急。”她柔聲安慰道,伸手想去拍拍陸沉的肩膀,以示安慰。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陸沉那件濕冷外套的瞬間,陸沉的身體極其細微、卻異常迅速地側了一下。這個動作幅度很小,在昏暗的光線下幾乎難以察覺,仿佛只是他因為冷或者疲憊而本能地瑟縮。蘇晚晴的手,就那么尷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陸沉甚至沒有抬眼去看她僵硬的表情,仿佛完全沒注意到她伸出的手。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母親身上,聲音帶著一種強行壓抑的急切:“晚晴,你…你幫我看著點媽,我…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他不能再待下去了!每一秒與這個蛇蝎女人同處一室的窒息感,都像毒藥一樣侵蝕著他的神經!
“啊?這么晚了,又下著大雨,你去哪?”蘇晚晴一愣,隨即關切地問道,心中卻是一動。難道他還不死心,想去找錢?還是被打怕了,想跑?
“我…我想到一個朋友,也許…也許能借到點錢!”陸沉的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希冀和不確定,將一個走投無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賭徒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他不再給蘇晚晴追問的機會,轉身,幾乎是逃也似的,沖出了這間冰冷、壓抑、充滿虛偽和死亡氣息的屋子。冰冷的雨水再次打在他的臉上,卻讓他感到一種逃離毒氣室般的、短暫而扭曲的暢快。
“沉沉!你小心點!傘……”蘇晚晴追到門口,看著陸沉頭也不回地沖進雨幕的背影,喊聲戛然而止。她臉上的關切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冰冷的嘲弄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她緩緩關上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聲。
昏暗的燈光下,她走到床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依舊在痛苦咳嗽、意識都有些模糊的李秀蘭。那張枯槁蠟黃的臉,在蘇晚晴眼中,丑陋得如同垃圾。她隨手拿起床頭那個體溫計,看都沒看,指尖微微一用力,水銀柱被她隨意地甩到了37.1度的位置——一個看似低燒、實則安全的數字。
“阿姨,您看沉沉多不懂事,這么大雨還往外跑。”蘇晚晴的聲音恢復了柔媚,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冷漠,“不過您也別太擔心了,您這病啊,醫生都說…咳,看開點吧。您要是真疼沉沉,就別再拖累他了,讓他…早點解脫,不好嗎?”她的話語如同淬了毒的細針,一字一句,扎向床上奄奄一息的老人。
李秀蘭渾濁的眼睛似乎動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嗬嗬的、意義不明的聲響,像是悲鳴,又像是絕望的嗚咽。大顆渾濁的淚水,順著她深陷的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上那片早已發黃的痕跡。
蘇晚晴嫌惡地皺了皺眉,仿佛那眼淚是什么臟東西。她不再看李秀蘭,轉身走到桌邊,拿起自己帶來的那盒廉價牛奶,插上吸管,自顧自地喝了起來。冰冷的液體滑入喉嚨,帶著一絲廉價的甜味。她看著窗外依舊滂沱的大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期待的弧度。
陸沉,你這條喪家之犬,還能跑到哪里去?等你徹底絕望地爬回來,看著你媽咽氣…那場景,一定很精彩吧?她拿出手機,編輯了一條短信:“目標已離開,狀態崩潰,計劃順利。”收件人:趙天。
雨,還在下。冰冷的城市,像一個巨大的、無聲的牢籠。
陸沉在雨中狂奔。冰冷的雨水無法澆滅他胸腔里那團名為仇恨的毒焰,反而在鑒寶之眼賦予的絕對清醒下,燃燒得更加冰冷、更加純粹。
他只有一個目的地——城南那家24小時營業、門面老舊卻頗有實力的“榮寶齋”典當行!玉佩!必須立刻變成錢!變成救命的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