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卿：

提筆時營外正落桃花雪，彈殼在篝火里迸出火星，像極了那年你在桃花塢畫扇時，筆尖濺落的朱砂。他們說前線通訊時斷時續，但我總覺得，這封信終會穿過烽煙，落在你案頭的桃花箋上。

今日在戰壕里摸到衣袋里的鋼筆，才想起走時忘了給你留字。這支纏枝蓮紋的筆，還是你送我的軍校畢業禮，筆桿內側你刻的“承淵親啟”被我摩挲得發亮。方才替傷員包扎時，那孩子盯著筆桿問：“團長，這蓮花紋像我娘繡的帕子?！蔽液鋈痪拖肫鹉愕皖^繡花的模樣，針腳細密得像我們之間未說盡的話。

晚卿，我常想若沒有這場仗，此刻該是在桃花塢的老梨樹下，看你教鄰家孩童認字。你總愛把桃花瓣夾在書頁里，說“字有了花氣，讀起來便不枯燥”。上次收到你的信，你說在香港替人抄詩換米，末尾畫了朵沒上色的桃花——我知道你是怕我擔心，可每次看到那朵花，都恨不得立刻飛到你身邊，為你描上最艷的朱砂。

前幾日突襲時中了流彈，昏迷里全是你在碼頭送我時的模樣。你塞給我的銀簪還在貼身口袋，簪頭的蓮花被血漬浸得發紅，像極了那年你簪花時，不小心被針刺破的指尖。軍醫說我喊了整夜“晚卿別走”，可我分明記得，是你在船舷邊追著浪花跑，發間的桃花簪掉在水里，碎成千萬點銀光。

我知道你怨我總不回信，可每次提起筆，炮火就震得紙頁發顫。營里的文書說我寫信時手總抖，其實是怕你從字跡里看出我傷了右臂——那只曾替你挽發、替你研墨的手，如今只能握槍桿了。但你放心，等這場仗打完，我定用這只手為你種滿桃花塢的桃樹，讓花開得比戰前更盛。

昨夜夢見我們的孩子了，是個像你的小姑娘，扎著雙丫髻，舉著你畫的桃花風箏在桃林里跑。我想追上去抱她，卻看見你在樹下向我招手，鬢邊簪著我送你的那支桃花簪。夢醒時枕巾已濕，同袍說我哭著念“晚卿，等我”，可我知道，該說“等你”的人是我——等你在桃花塢的石凳上，等我帶著一身硝煙，換你溫柔擁抱。

若這封信真的寄丟了，你也莫怪。我已在鋼筆夾層刻下字：“若戰事結束，吾于桃花塢種桃百株，以花為信，盼卿歸?！蓖砬洌闱疲B桃花都知道我們的約定，所以無論生死，我總會在桃花落盡處等你，像等一場必將到來的春天。

承淵

于淞滬會戰前沿陣地

民國二十六年春夜

信末附記：

此信未及寄出，鋼筆便托故友送還。后于桃花塢老桃樹洞發現殘片，字跡已被雨水浸得模糊，唯“種桃百株”四字尚可辨認，旁有淡紅色暈染，似血似淚。——江清黎修復手記